祝汐是在差不多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意识到自己的性向的,非常平常的一个夏天,他从来不必为高考这样的事情担忧。白天结束了和班上同学的毕业聚会,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客厅的电视在播一个很多年前的港片。 炽热的公路扬起沙尘,追车戏码里衣衫裸露的地方很直白地冲击视线。 那天宁芸和祝展国跟招生组到外省出差,钟点工阿姨下午来打扫了卫生就回家了。这间位于双江城郊的别墅是家里前两年才买下来的,阳台推拉门外面起起伏伏一片青草和虫鸣。 他想了想,拿过遥控器把刚才的片段回放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 李信年看着祝汐用食指侧面抹了一下唇角,银幕光线反射在对方的脸上,连接着一小段浮荡的尘埃,就显得有些光怪陆离。 刚才那个前男友的话他也听到一些,听起来像是在怪祝汐姿态太高。说实话身份差距之下的恋爱关系李信年见过一些,很少有处于低位的人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一道鸿沟。 但这并不是高位者的错。 李信年想,如果优良的家庭背景和培养环境可以养成一个人的矜持和理智,那么能够不必去理解那种社会的弯绕曲折也是其中附加幸运的一种。 何况每一个人都会有迷茫的时候,那种对人生的顿悟发生在一切尚未定型的成长阶段,哪怕拥有试错的成本,也不代表不会经历那种曲折的心路。 李信年自己是普通家庭生长出来的孩子,父母唯一提供给他的就是那种宽松开放的成长环境。上大学之后开始玩乐队,后来又决定以此作为未来的生计自己讨生活,一步一步从四处跑场子找活干走过来,最大的感悟是其实很多社会和人生的阴暗面并不需要被人经历。 小猫咪会有很多选择,每一种都应该是向着好的方向。 刚好银幕上的剧情演到主角一个人买了机票到冰岛散心,像这样的画面如果是出现在电影里就令人心平气和。 祝汐把喝空的易拉罐还给李信年:“他是那种人,就是那种……” 会在约会途中站起来,借口上厕所去把账单结掉。 分手之后就自觉地不再叫“汐汐”,然而到现在见了面仿佛还是毫无芥蒂地端着笑寒暄。 祝汐看着李信年,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后来我知道了,他只是比较习惯用社会上的那套方式。” ……!这一瞬间李信年几乎想伸手去碰他的眼睛。 那种幽微的光线很细致地从那对年轻的瞳孔里流过去,好像某种蝴蝶在空山里振翅的一段倒影。 李信年看着祝汐,想了想轻轻摸了摸对方的指尖,又握了一下。 据说当初在一起是对方主动的,小朋友第一次恋爱,不能说投入多少心力,只是磕磕绊绊走过那么长时间,中间所有经历的感情都是鲜活的第一次。 “他觉得为什么你也是社会人,自己样样不差,有什么地方比不过。” 祝汐伸出一根手指在易拉罐上划了两下,不像是有意的。李信年目光跟着那根指尖来回一圈,小朋友藏在围巾下面的口鼻呼出蒙蒙的雾气,把眼睛也氤氲成模糊的一片:“但我觉得那时候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在一起,既然不爱了不如分开比较好。” 所以会走到结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小朋友只是看着年轻漂亮,并不是真的不谙世事。 相反第一次恋爱就能分辨真心,不合适就及时抽身而退,这种敏锐的触觉并不求回报,只是需要对等同样分量的真情实感。 李信年给祝汐拉了拉卫衣的帽子,到后半夜确实有些冷,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一半圈过去。 所以并不是灯光和音乐加成后的一时昏眩,关于小朋友的每一个细枝末节都存在得很坚实。 投影幕布上的光影还在很缓慢地流淌,祝汐动了一下,像是很自然地把半边身子偎到他这边。这一瞬间李信年忽然理解了刚才那个人的不甘,输掉并不算什么,然而在此之后又看到对方依然如此鲜活明亮,却已经和自己完全看不上的人在一起。那种无能的困惑才是触及自身的质疑。 不过投喂流浪猫的时候也很少会有人去分析前因后果做PPT列一二三四吧。 李信年看了一眼小桌板上空掉的易拉罐,一时之间居然生出一些不好明说的庆幸。有很多人怀着各种目的灌醉别人,但此时此刻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刚刚好”—— 李信年想起第一次见到祝汐的样子,吧台上握着玻璃酒杯的手指修长漂亮,淡淡垂下的睫毛挂着一层柔软的冷光。 小朋友像是有些困倦似的,抬起头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轻声说:“我也没有想要他哄我。” 但谈恋爱不就是要互相支持的吗。 可能是“哄”这个字终于戳中了某个隐秘的领域,也可能是今晚的一切原本就好像一幅在心尖上风化的图景。李信年忽然理解了祝汐身上最引人瞩目的点。 在一方进入社会之后渐渐失去学生时代的共同话题——但类似的分歧其实也只是生活的表象。 小朋友真正的内在冷静,柔软,永远可以理智地剖白自身,对人对己都是没有邪念的一针见血。 毕业之后前男友在工作的写字楼附近租了房子,一直想让他也搬过去住,但是祝汐那个时候刚好轮到保研推免,又要开始做毕业设计,实际上只有周末有空的时候会过去一起吃饭,跨年的时候约在迷津看拼盘live,都是为数不多的计划约会行程。 “那天我很累了,其实也不太记得清演了什么。” 之前跟他说要准备做课题参加本校的面试,他好像也不是很高兴。 那天对方在暗色的人群里慢慢地摸他的腰,也许是一种惶恐,对渐行渐远的未来的一种预见,但无论如何暴露出来的都是最糟糕的那一面底色。 我不像你,天生有家人帮忙铺好一切当然可以凡事不需要操心,每天要工作要生活回来哄你已经很累了——一旦出现类似这样的裂痕,感情的无法弥补当然可以预见。 李信年轻轻摸了摸小朋友的后背,在这种状态下还能用这么清晰客观的句子来讲出这种往事,难怪那个前男友永远理解不了他们为什么会分道扬镳。 “不是你的错。” 因为小猫咪的世界是纯粹漂亮的水晶,爱意和理智都需要拉满到百分之百。 李信年找了找,最后从左边裤子口袋里摸了两颗奶糖出来:“刚从他们那边顺的,吃吗?” 怎么还带打包的。 祝汐笑了一下。李信年顺势用拇指侧面擦过对方的嘴唇:那一小片皮肤在夜色里有些湿润的光泽,随着这个动作仿佛柔软地晕开。 ——那么此时此刻的心动是合理发生的吗,那种通过指尖触到的脉搏和心跳,微弱的血液流过的温度,从那一片舞台和沙滩的灯光下穿行而来,在这样静谧的夜里,放映着冗长公路片的银幕被风吹动。 祝汐的睫毛在黑暗里闪了一下,片刻后抬起眼帘,看着他轻声说:“出生在什么样的家里也不是我选的。” ! 这一刻的震撼当然难以言表,然而更动荡人心的是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他知道在世俗意义上缠绕和阻碍着自己的因素,和把他滋养成现在的他的那些过去是同一种东西。那种自信,失落,杂糅在其中独属于年轻人的那种鲜活无畏。不是祝汐就说不出这样的句子,不是此时此刻,这一句话也不会被他听见。 李信年实在没有办法,最后伸手搂了他一下:我知道。 我知道。祝汐说完那句话就转开了目光,然而光线透过瞳孔的侧影深而透明。所以人在一生的长流中会爱上几个人呢,这一片浪花,一朵晶莹的波浪,或许会在今后长长久久地闪光吗。 李信年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很温柔地问:“还能走吗,汐汐。” “我们回家好不好?” ---- 试图等待一些海星投喂qwq
第19章 那天晚上其实还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深冬的夜晚干燥而高远,不过再深刻的记忆到了后半夜也确实都模糊起来。 何况冬天的室外确实是很冷。 最后李信年站起来去关投影:“我错了真的,我们留着后面一半下次看吧。” 太长了,没有人打断的话可以把挨冻额度续费到天明。 这句话一落地就意料之中地看见小朋友弯了一下嘴角,笑容很淡,在那种昏眩的夜里就几乎只是一个影子,但意外的是关掉设备和照明之后的那几秒。 李信年打开手机,灯光晃动两下照出一小片朦胧的区域。 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往回走,过了一会儿祝汐忽然站住,然后回过头问他:“你要不要去我家?” 你要不要去我家。 要不要跟我谈恋爱。 说实话那几秒钟的错愕和犹豫简直是一瞬间就破土而出,然而祝汐很快地补了一句:“我妈妈不住那里。” 算是我自己的房子,嗯,偶尔会在那边。 短短几句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解释的。在两个人的这段关系里李信年不偏不倚,没有去打探,也没有想象过祝汐背后的家境或者更多的东西,然而此时此刻听到这一切也没有什么意外的情绪。 好。他慢慢地帮祝汐扣好帽子:“地址是哪里,我看看能不能叫到车。” 那种渐渐没顶的水位并不是在无声无息之间发生的,只是站在其中的人抬头看到天空,来回涌荡的光影如此透明。 这个点地铁当然已经停了,但幸运的是这一整个晚上都没有下雨,薄薄一层云纱从深蓝色的夜空中飘拂过去,映在江面上波光粼粼。 李信年用手机叫了车,看着屏幕上的光标一闪一闪地从遥远的对岸向他们靠近过来。祝汐从站起来的那一刻就好像飞快地困倦起来,站在一起的时候都要李信年伸手从背后扶着:“别睡别睡,车马上就到了。” 但是这样就好像回到某个初始的场景——如果要深究的话,这一个晚上的很多反应当然都不该发生在它们所存在的场合里。比起光影交错中短暂的意乱神迷,从祝汐口中听到关于“我家”这样的内容,仿佛才是更深处一层冰面的碎裂。 李信年想起第一次把祝汐领回家的那个晚上,那天他们站在迷津的声浪中间,他没有想过彼此第二天的交集。 那种心如止水的平静在此刻仿佛从高远的天空中掠过,天阶夜色凉如水,然而这一个夜晚漫长又短暂,他们是冷风中彼此取暖的火星。 - 祝汐说的小区也不远,新城区建设集中在鹿淩江南岸的几个地块,上车之后刷了两条群消息就到了。那帮人回去之后还很有精神进行反复八卦,然而短短十来分钟,小朋友居然已经困到不辨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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