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从野的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 他擅长忍耐。 这是他孤身一人在漫长年月里习得的生存本能。 将军命他放手。 他应当放手。 但是…… 手臂下那颗急速跳动的心脏给了他放肆的勇气。 他抬起另一只手,扳住白鹤庭精致的下巴,往起抬了一点。 怀中人的身体僵硬得让他忆起他们的初次拥抱。 白鹤庭在慌乱中屏住了呼吸。 眼睛也一并用力闭上—— * 那近在咫尺的嘴唇却始终没有贴上来。 白鹤庭睁开眼时,骆从野已经规规矩矩地站在几步之外,远处则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天都黑了,怎么还在湖边坐着。” 白鹤庭循着声音看过去,又扶着土地站起身,在日落后的萧瑟冷风中调整好了呼吸。 白嘉树从不会隐藏自己的信息素,但他竟迟钝到没有察觉到一个Alpha的接近。 一个不可原谅的低级失误。 白嘉树踏着枯枝败叶向他走来,忍不住打量了几眼那护卫打扮的陌生面孔。 白鹤庭也扫了骆从野一眼,提醒道:“见到殿下,还不行礼。” 比起顶级的龙舌兰酒,白嘉树更在意略有波动的冷杉,他不再看那护卫,朝白鹤庭走近几步,关切道:“身体不舒服?” 白鹤庭与他面对面站着,淡声答了句:“没有。” 他的态度比之前还要冷淡,白嘉树心里不是滋味。 自那日在猎苑中不欢而散后,白鹤庭告病半月有余,直到今日才去了一趟王宫。 却也没有找他。 “上次在猎苑是我不好,你明明刚遭遇了那么危险的事……”白嘉树压低嗓音,语气温和地向他示好,“我不该冲你发脾气,也不该迁怒于你。” 白鹤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殿下对我发脾气,谈不上该或是不该。” 这种话如果出自别人之口,白嘉树兴许还要判断一下是不是撒娇置气,但这是白鹤庭。 “别生我的气了,我向你赔不是。”他自觉再说别的也是多余,直接把手伸进衣袋里,掏出一把制作精美的小猎刀来,“看看这个。” 白鹤庭看了过去。 从手柄的雕饰风格判断,应该出自一位他常光顾的知名刀匠之手。 “他做的刀,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白嘉树用指尖蹭了蹭刀柄上镶嵌的贝母,将猎刀递入白鹤庭手里,“这里太暗了,看不出效果来,这贝母在日光下虹光耀眼,漂亮得很。” 白鹤庭接过东西,拿在手里试了试。 握持手感极佳。 白嘉树见他神色有所缓和,连忙提议道:“走吧,我陪你回去。你刚生了一场病,别在这儿吹冷风了。” 白鹤庭摆弄着手里的新玩具,又回头看了一眼。 骆从野仍在原处站着,他的头微微低垂,在幽昧夜色中看不清表情。 白鹤庭转回头去,背对着人吩咐道:“把珍珠牵回马厩。” 骆从野安静了几秒,才低声应他:“是。”
第30章 落寞星辰在薄云间忽明忽灭,白鹤庭的步子迈得又快又急,白嘉树跑了几步才追上他,与他并肩行于湖边。 冷杉已然恢复镇定,龙舌兰酒的压迫感便突显出来,白嘉树略感不适,回头望了一眼那牵着白马跟在十几步外的Alpha护卫。 他纳闷道:“我还以为你的护卫团里都是Beta。” 白鹤庭看了他一眼,顿了顿才道:“确实都是Beta。” 他这话说得不明不白,但白嘉树也没什么兴趣去深究一个护卫的身份。 他想了想,捡白鹤庭爱听的说:“我也觉得父王的担忧实在多余。护卫嘛,管他是Alpha还是Beta,可靠就行。” 白鹤庭闷声走路,不再接腔。 他向来话少,白嘉树早已习以为常,自顾自地同这闷葫芦讲了讲这半个月来的新奇见闻——谁家养了奇珍异兽,谁家与谁家结了亲戚,在王宫里看了哪些精妙绝伦的艺人表演。 他把能想起来的统统讲了一遍,末了,才闷闷不乐道:“父王今日又向我提起了那件事。” 那件事,白鹤庭已经听厌了。 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为王室诞下子嗣延续血脉,是储君的职责。” 白嘉树皱起眉:“他比我小了快十岁——” “他正值适婚适育的年纪。”白鹤庭平静地反驳,“是你的年纪太大了。” 今年春天,财政大臣的小儿子分化成了Omega,白逸一直有意给二人定下婚约,可白嘉树死活不从。 白鹤庭在宫廷宴席上见过那Omega几次。性格乖巧,样貌漂亮,讲话柔声细语的。其父又手握重权,算是门当户对的皇家婚事。 白鹤庭看他一眼:“二十七岁还未成婚的王子,纵观古今,闻所未闻。” 白嘉树立刻说:“你不也没有成婚。” 白鹤庭淡淡道:“我与殿下不同,我的职责在疆场之上。” “我没说不会履行职责,我只是有自己的原则。”白嘉树轻嗤一声,“父王与母后的婚姻形同虚设,他们——” “殿下。” 他又开始口不择言,白鹤庭停下了脚。 白嘉树也跟着站定,但没被他打断,自顾自地往下说:“他们虽是主认可的伴侣,但二人之间哪有一丝一毫的伴侣之情?父王那么多情妇,有哪个是女性Omega?”他朝边上跨了一步,站在白鹤庭面前一板一眼地说,“我不会让自己的婚姻步他们的后尘,我一定要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白鹤庭道:“殿下这话说得有失身份。” 也实在天真。 白嘉树明明只比他晚出生几个月,但瞧这心智,恐怕与那十几岁的准太子妃也不相上下。 白嘉树道:“你分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白鹤庭确实知道。 得活得多么容易,才会把心思无所畏惧地写在脸上。 他看着白嘉树问:“你是不是以为,只要你一直拖着自己的婚事,总有一天陛下会答应你的请求?” 白嘉树闻言怔住。 白鹤庭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一个无父无母、不能为王室带来联姻益处的太子妃,还是一个没有二心的听话臣子。 白逸需要什么,答案显而易见。 他边走边说:“你不愿被政治联姻所捆绑,那你更应该理解我才对,我也不愿被一个Alpha所捆绑。” 白嘉树急道:“谁要绑你——” “殿下。”白鹤庭再次打断了他。 他没有想到,这句话今天竟然需要说两遍。 “我不会成婚,今生都不会成婚。我也没兴趣……”他在后半句话里加重了语气,“与任何人,谈情说爱。” 跟在远处的脚步声缓了下来。 白鹤庭却走得更快。 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情爱只会让人变得软弱与迟钝。 让人徒生破绽。 但是,他所在的位置,不允许有任何破绽。 白鹤庭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所以,不要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我的身上。” “你走慢点!” 白嘉树快走几步追了上去,再一次在他冷冰冰的态度前选择了妥协:“我一提这个你就生气,我不提就是了。” 他与白鹤庭安静地走了一会儿,待白鹤庭的步子慢下来,才郁郁寡欢地再次开了口。 “听父王说,你又要离开都城。” 白鹤庭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跟在远处的脚步声彻底停了。 “南方有些Omega的小规模叛乱。”白鹤庭说到此处,话音不自然地顿了一下,“三个月后启程。” 至少停用抑制剂三个月,抑制剂才能重新起效,这话是周承北说的。 “Omega?”白鹤庭这两年大多在都城坐镇,甚少会前往一线,白嘉树只觉得他小题大做,“一群Omega能整出多大风浪?犯得着你亲自去?” 说完,又自觉失言,讪讪地压低声音:“我说错话了。” Alpha谈到Omega时总会有些带有歧视意味的自然反应,白鹤庭早已见怪不怪,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你说的没错。”他将猎刀在指间转了几个来回,若有所思道,“所以我才想亲自去那边看看,一群Omega怎么能整出这么大的风浪。”
第31章 这一年,都城迎来了十年一遇的冷冬。 临近三月,春已近了,北风仍在呼啸,鹅毛大雪打着卷自阴沉高空纷纷扬扬地向下飘落,将都城远郊的一座隐秘私宅覆盖了大半。 门前几株半死不活的老树也被皑皑白雪压弯了枝。 从远处看,俨然是座荒凉破败的废弃宅院。 可那宅内却别有洞天。 飘香暖阁中温热如春,一截汗涔涔的白皙手臂自羊毛毯中探了出来。 “你真是不中用了。”那手戳了戳坐在床边穿衣服的Alpha的结实后腰,慵懒嗓音飘荡在乳香脂被熏烧后的清凉香气里,“商讨这么一条无足轻重的法案,竟还要等那Omega从南方回来。” 邵城回过头,垂眼看着那张看不出半点岁月痕迹的脸,重复了一句:“无足轻重?” 也是。 对于一个Beta而言,这条法案确实无关紧要。 更不用说他身份特殊,无需接受任何世俗审判。 邵城将靴子穿好,语气冷淡到将空气也拉低了几度:“你离开教皇宫快一个月了,是不是不太妥当。” “传播福音,为各教区的信徒祈福,是主赋予我的……”温衍手往前伸,柔声道,“不可推卸的,神圣职责。” 邵城将那只在自己大腿上作乱的手拉开。 自从主教驻扎步兵大营一事被白鹤庭轻而易举地否决,那之后的每一次御前会议白逸都会传白鹤庭前去,直至年末白鹤庭亲自前往南方平乱。 白逸这次决定将人从前线召回,基本算是为白鹤庭在国事中的话语权盖下了御玺。 邵城沉声道:“你太冒进了。” “是吗。”温衍撩开羊毛毯,在床头靠坐起身,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也许吧。也可能……我高估了你和郑云尚在白逸心中的地位。” “我的地位?”邵城觉得好笑,“我能有什么地位?” 他起身走到摆放香炉的小桌前,将熏树脂的香烛一口气吹灭,又道:“你直呼他大名的习惯最好改一改,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没有吗?”温衍眨眨眼,一脸认真地望着他问,“会不会是你们的墙建得太不扎实,才会轻易叫一个Omega钻了空子?” Omega。 他甚至不屑于称呼白鹤庭的名字。 邵城用力捏了捏眉心:“你以为他为什么会把一个Omega放在能和我平起平坐的位置?” 温衍对王宫中的事情不感兴趣,敷衍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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