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他从来没有真正地做过别人的儿子,更没做过别人的弟弟,他忽然觉得这事儿有点新鲜。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他想到那天在雾钟湖上遇到的那个男孩,想到他跟他哥告状的委屈模样,想到他哭着被他哥抱起来安慰的可怜模样,想到他父母满眼怜爱地给他擦眼泪的情景…… 十三想得越多,就越是能尝到渴望和嫉妒的滋味。 对,没错,十三和陶雨一样也会嫉妒别人。 宿舍的窗打开着,十三走到窗前去看那在疏风细雨里摇曳招展的芭蕉树,感觉它在无声地疯长。 ** 这天雷州暴雨,紫竹福利院整个陷入了汹汹的瓢泼大雨之中,挂在墙上的空调外机被雨水敲着噼里啪啦地叫。 义工又来福利院给孩子们弹琴,十三和小玄子都不会唱歌,他们坐在不起眼的地方,临着窗缝边吹着一点凉凉的风。 小玄子因为之前被迫向欺负他的男孩低头和解的事情而一直郁郁寡欢,十三想要逗他开心,于是把院长画成了猪头让小玄子给他涂颜色。他把贺慎安上次带来的颜料一口气全堆到小玄子面前,叫他想要怎么涂都行,要是一张涂不尽兴他就再多画几张不一样的。 小玄子看着狼狈擦汗的猪头院长笑了起来,用绿色给他的脸涂了半天,说:“十三……”他有些扭捏,嗫喏着说:“再给我画个乌龟院长。” 十三听了会儿钢琴声,说:“好!” 画完了乌龟院长给小玄子,唱歌的孩子们都停下来休息了,义工走到十三跟前放柔声音叫他:“十三。” 十三从五颜六色里抬头看他,没有任何表情。 义工搓着弹久了琴的手指,露出一点微笑说:“我听说有很好的家庭想要领养你,真为你高兴。” 十三用画笔沾着颜料,没接他的话。 义工轻手拍了拍身边经过的小孩子的后脑勺,坐下来和十三面对面,他说:“以后……以后应该不会再做噩梦了吧?” 十三一顿,清灵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 窗外暴雨如注,世界景象泱漭不可分辨,水声哗啦啦哗啦啦地灌进人耳。 “梁文楷。”十三看着义工,“你们还好吗,现在还吵架吗?” 梁文楷怔楞了一会儿,看着十三时好像看到了他曾经六岁的模样,心中不禁震动,然后惭愧万千。 “吵了这么多年了到底还是分不开。”梁文楷低头说,无名指上的戒指闪了闪。 “我们后来搬了几次家,当初那个老房子,还有那个车库都已经被拆掉改建成公园了。” “那个车库……被拆掉了?”十三很惊讶。 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弹起了琴,流水般的音乐碰撞着激昂的雨声,渗透进十三那数年如一日的噩梦里,以及噩梦中那始终幽闭湿寒的车库——原来它在现实里早已经被拆掉了啊,六岁时的可怕经历在此刻仿佛变成了无根浮萍,在浮光掠影中让十三忽然莫名地感到怅然若失…… 窗外雨势有渐渐减小的趋势,十三开了窗,风更凉爽了。 小玄子和一群孩子又画了很多图画,十三现在兴致还不错,于是去宿舍拿了画本想要和他们一起画,可是当他翻开画本时却发现自己的所有画都被撕碎了!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陶雨干的! 十三杀回小教室,看到陶雨正在摸琴,他把画本啪得一下拍在陶雨的胸口,问他:“是不是你干的!” 陶雨把他一推,说:“不是!” 十三才不信呢,说:“不是你还能是谁!” 陶雨拍了拍沾了水的衣服,说:“鬼知道啊!你凭什么说是我干的,你有证据吗?” 十三绕过电子琴,看着陶雨:“你那天晚上偷偷摸摸画画被我看见了,你心里过不去,因为记恨我所以撕了我画来报复我是不是?!” 陶雨被十三说得满脸通红,把身边围过来的智障小孩们挥开,说:“什么晚上画画?我没画,你别瞎说!我也没撕你的画!” “就是你撕的!”十三不想和陶雨再多做口舌之争了,怀着怒气扑过去就和他打架,随便什么都往他身上招呼,一时间两人的拳头和巴掌乱飞。 智障孩子们似懂非懂地围观他们打架,七嘴八舌地胡乱叫,鞋子跺来跺去,把潮湿的地板踩得脏兮兮的。 陶雨躺在地上衣服弄得很脏,他踢了一脚,喊着说:“秦十三!你去死吧!” 十三甩着一头凌乱的长头发,打红了眼睛,也在喊:“我杀了你!” “我打死你!” “我打死你!” “我杀了你!陶雨!” “我操!我打死你!打死你!” “咬死你!” …… 正在打得不可开交鼻青脸肿的时候,十三突然就被一只手拎起来了——准确地来说其实是抱起来,像人单手抱小猫那样从背后向胸前抱起。 十三管他是谁,谁敢阻止他打陶雨他就咬谁,他反手就是一口,快准狠地咬住了这人的手,小尖牙刺进了肉里。 “嘶——”贺慎安倒抽一口凉气,摁住了他的头,说:“挺疯啊。” 十三一愣,树木和阳光的味道已经钻进了他的鼻腔,然后是血腥味。
第8章 喝酒 贺慎安忙完了辩论赛的事,今天得空来给紫竹福利院的孩子们送衣服,还有就是再见见十三,可是他没想到自己刚踏进福利院的门,身上的雨水还没拍掉,就碰见十三在和人打架,打得可以说是奇形怪状、猪狗齐飞。 十三打起架来像只发疯的鸟,贺慎安一把抱起他让他和陶雨分开,可是十三不仅嘴上骂骂咧咧,还反手咬了他一口,咬得还挺疼,让他流了血。 贺慎安不和他废话,连抱带抢地把他塞进了宿舍里,门关上,然后对他说:“你先冷静冷静。” 十三气死了,唰地一下站起来,可是下一秒就被贺慎安按了下去。 他再站起来,贺慎安再把他按下去。 他还起来,贺慎安还把他按下去…… 十三抓住了贺慎安的手腕,碰到了他的平安扣,说:“你干什么?” 贺慎安手臂搁在上铺的栏杆上,说:“我说了,你先在这儿一个人冷静冷静。” 十三丢了手边的枕头,说:“我很冷静啊,我就是冷静地想要揍陶雨。” “真的吗?”贺慎安扭动了一下被十三咬破的手,说:“那你冷静的样子很可怕呢,小鸭子。” 十三嘴里还有点他的血腥味,他摸了一把脸,说:“不小心把你咬了,对不起。”那个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贺慎安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简直了。 贺慎安倒也不会真生十三一个小屁孩的气,他问:“为什么和陶雨打架?” “他把我的画撕了。”十三咬牙切齿地说。 贺慎安从他手里拿来画本,翻开看见里面的画全被撕碎了,真可惜。 “真可惜。”贺慎安心里这么想的,嘴上就这么说出来了。 十三目光波动,浓密睫毛下的眼眶就这么红起来,在伤心中湿润了。 贺慎安拍拍他的头以作抚慰,说:“但是打架解决不了问题。” “嘁。”十三从他手里拿回画本抱着,要去开宿舍的门,他说:“你是谁啊,凭什么管我?” 贺慎安一只手抵在门上,把门守得牢牢的,他说:“就凭我比你大七岁,你该叫我一声大哥哥。” 十三踢了门一脚,说:“你有病,让我出去!” “没门儿~”贺慎安双手交叉在胸前,侧靠在门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他个子太高了,甚至高过了门框,十三看着他好像在看着一尊门神。 宿舍里又闷又热,十三在里面转了两圈,走到门边,看见贺慎安不动如山地站着,他很烦恼地皱了皱眉,然后走到他旁边去打开了电风扇。 又原地转了半天,十三烦躁地说:“好好好,我不打架了,你让我出去好吗?” 贺慎安审视他半晌,看见他的发绳在打架的时候断了,现在长头发披散着,被风扇吹得发梢飞舞。他说:“真话?小男子汉要言而有信啊。” 狗屁小男子汉! 叫这个臭烘烘的词去死! 十三对贺慎安翻了个白眼。 贺慎安潇洒随性得很,他靠着门笑了笑,继续听着外面轰轰烈烈的暴雨声。 十三跑到窗边,哗啦一下把窗打开,指着外面对贺慎安说:“你不让我从门里出去,那我就跳窗!” “这里是三楼啊。”贺慎安望着窗外的芭蕉树,“你不要命啦?” 十三已经站到椅子上了,雨吹进来,打湿了他的头发,他说:“摔死了算我倒霉,要是摔断腿我也认了,反正你困不住我。” 贺慎安双手摊开做了个无奈的手势,说:“你过来吧。” 十三得意洋洋地从椅子上跳下来了,走到他面前。 贺慎安拍了拍衬衫上的褶皱,说:“打赢我才能出去。” 十三震惊地看着他,说:“你这么高这么大,我一个小孩这么可能打得过你啊?” 贺慎安笑道:“所以说呢,以暴制暴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因为你总能遇见比你更强的人。” 十三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他没办法反驳这个人的话,甚至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他觉得自己好像被这个大人教育到了。 可恶! 他瞪着贺慎安看。 “别用跳窗威胁我,别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贺慎安关了电风扇,摁住十三肩膀的同时转身打开门,说:“听大哥哥我的,我带你出去,但你也别再去打架。” ** 十三很惊讶,因为贺慎安这人还真把他带出来了——不仅仅是把他带出了宿舍,而且还把他带出了紫竹福利院! 临近傍晚,雷州的暴雨停了,天上的乌云由灰蓝色变成了烟紫色,厚厚地铺开,遮天蔽日。 贺慎安开着车,问坐在副驾驶的十三饿不饿,想要吃什么?十三抓住了这个难得一遇的出门“放风”的时机,也不扭捏,直率地说自己想吃炸鸡。 “炸鸡?”贺慎安有点新奇地看着他。 浓金色的夕阳泄出乌云,透过车窗,照亮了十三的脸,他哼哼两声。 贺慎安转着方向盘,笑了笑,觉得果然是小孩子。 两个人到炸鸡店之后,十三在坐着等炸鸡上桌的时间里老是往别的桌上瞟,干看着别的小孩儿吃炸鸡的样子他自己馋得要死——他从小到大没吃过炸鸡。 贺慎安一边喝咖啡一边看着他。 十三吃炸鸡的时候贺慎安问他:“小鸭子,能带我去野凫湿地走走吗?”他已经看过十三在福利院的资料了,知道十三是在野凫湿地被捡到的。 十三咬着一根鸡翅,觉得吃人嘴短,只好答应他。 他们到野凫湿地的时候,天上的烟紫色乌云已经被落晖烧得火红,像红棉花一样铺散在天际。镜子般澄澈的观音泊倒映出滚滚火烧云,四面苍苍芦苇在晚风里摇曳,湖上水鸟展翅飞掠,整个野凫湿地在宁静悠远中透着气势磅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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