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内场灯光倏忽一变,冰蓝的烟雾喷出,整个舞台变得如梦似幻,当红偶像歌手从烟雾里款款地显露真容,在满座光鲜华服的瞩目中开始演唱。 服务员开始给嘉宾们上甜点,每一份甜点都附下一个精致的信封。这是晚宴的抽奖环节,信封里装着三张抽奖券,是给到会的嘉宾娱乐用的。 贺慎安是西陵人,有爱好甜口的习惯,所以比起略微油腻的主菜,他倒更喜欢吃这一小份精巧可口的布丁。 这时候,助理文朗踩着匆忙的小碎步赶到他面前,俯身在他耳边说:“老板,计划要和你合影的小孩出事了。” 贺嵩乔贺和萧如音托贺慎安给这个慈善晚宴捐了两幅画,它们在下半场的拍卖环节中分别被一个意大利人、一个法国人以高价拍走了。贺慎安作为捐赠人代表,被邀请在晚宴结束时和被捐助的贫困儿童合影留念。 被安排要和贺慎安合影的小孩是个孤儿,今天才从偏远地方的福利院被接来北寰。按照晚宴的计划,这个小孩先要上台表演,然后去餐厅吃饭,最后换身衣服待在后台,等到晚宴快结束的时候被人领到内场来和捐助人合影。 谁也没想到这个小孩会中途跑出去和人打架,打的还是一个富豪的小儿子。
第37章 火苗 小孩被助理从门外领进来,宴会内场一片暗紫色的灯光流转,晃得人眼花。等到长头发的小孩子走到了面前,这熟悉的轮廓叫贺慎安在一瞬间恍了神:戒之? 小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张倔强的小脸,她的眉毛特别浓黑,下面长着一双狐狸似的灵动眼睛,可是额头却是被人打破了,生出一块红肿的伤口,看了直叫人心疼。 她的头发是在和别人打架的时候被人给揪散的,现在乱糟糟地披散在肩膀上,一根扎马尾的彩色皮筋还挂在打结的发梢上呢。 贺慎安把自己心里那点似曾相识的滋味收好,然后把酒杯放下了。 酒桌上人们推杯换盏十分嘈杂,前面的舞台上还有人在唱歌,贺慎安就蹲下和小孩相比过于高大的身子,和小女孩处于相同的高度,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眨眨睫毛浓密的眼睛,神色淡漠,却不说话。 文朗在耳边小声对贺慎安说:“老板,这个小孩因为意外事故失聪了,她听不见我们说话的。” 贺慎安有些意外,又看见小孩向自己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身要走。 他连忙把小孩拉回来,转而用手语问她:“我是要和你合影的捐赠人代表,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眼睛睁得比刚才大了一点,其中有惊异之色,像是对这个看起来矜贵的公子哥居然会手语感到很意外。她用打架蹭破了皮的手比划着回答:“我叫纪望。” “小望,很好听的名字。”贺慎安用手语说。 纪望棕色的眼珠转了转,看不出什么被夸赞的高兴色彩,她看了看贺慎安身边的文朗,又看了看酒桌上坐着的大人们,用手语说:“我以为这里的人都不会手语,我来这里一整天了没人和我说过话。” “那我就是你今天第一个对话的人。”贺慎安一边比划手语,一边露出一个温和柔软的笑容。他想让纪望放下警惕,信任自己。 可是刚和人打了一架的纪望没那么容易放下戒心,在被带到贺慎安面前之前,她已经被好几个大人骂过了。她拿质疑的目光看着贺慎安,半晌没再说话。 贺慎安不逼她说话,想了想,对她说:“这里的人不和你说话,是因为他们都不会手语。” 纪望稍微歪了一下脑袋,好像在问他:真的吗? “你不相信吗?”贺慎问用手语说,“我可以证明给你看。”说完他转身,对酒桌上的人做了个手语,意思是:“邵总,你的紫色领带真的丑爆了。” 纪望很想笑,但是她忍住了。 酒桌上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们都看不懂手语。邵卓一直在喝酒社交,他在酒桌上素来左右逢源,话正说到兴头上时,他连脖子上的紫色领带歪了都不管。 贺慎安解开了西装外套的剩下的一颗扣子,更加舒服随性地蹲在了纪望的面前。纪望用手语问他:“那个邵总是谁?” 贺慎安说:“他是个大骗子。” “为什么这么说?”纪望好奇地眨了眨清澈的眼睛。 贺慎安的手语很娴熟,比划时手腕上的平安玉扣便在紫色的灯光下熠熠生辉。他对纪望解释道:“因为他喜欢把假画当做真画来卖。” 纪望吃惊地皱起小眉头:“他真坏。” 这时,有工作人员送来了纪望在打架的时候弄丢的助听器,贺慎安接过来帮纪望戴上,然后带着她离开了混乱嘈杂的宴会内场,去了后台的休息间。 和纪望打架的的小男孩还鼻青脸肿地坐在休息间的沙发上发脾气呢,他一看见纪望回来了就像头瞧见红布的小牛似的,冲上去就要顶人。可是他爸爸偏偏又把他给牢牢地按回了沙发上。 文朗跟贺慎安讲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是这周氏富豪的小儿子拿抽奖券抽到了个精致的打火机,他开心得不得了,就拿着打火机到处玩,逛到后台看见纪望这个小聋子,就拿打火机点她的裙子吓唬她,结果反倒被纪望揪着头发揍了一顿。 两个小孩打架的事情闹出来后,本来在内场前排和电影制片人聊天的周先生闻讯赶来,却发现纪望已经被人给带出去了。他维持着固有的谦逊风度在休息室等人,直到看见带纪望回来的人是贺慎安他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贺慎安这个北寰名利场上的后起之秀他是认识的,年轻但不浮躁,干起事情来颇有魄力。两个小孩子打架的事情可大可小,贺慎安却不像是个会拿它来大做文章的小人,反而是个可以牵线交往的后辈。 周先生这样思虑了一番,然后就叫人来给纪望处理了额头上的伤,又摁着他那不服气的小儿子硬是给纪望道了歉,最后甚至还当着大家的面把打火机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们走了之后,纪望却立马半个身子钻进垃圾桶里,把那个打火机又捡了回来。贺慎安问她为什么要捡回来,她说这个东西很值钱,既然别人已经不要它了,那她就把它捡回去卖掉。 贺慎安拿着这个棱角分明的金色打火机在手里转了一圈,拇指一揭,火苗便嚓地一下跃出来。这橙红的火苗又纤细又明亮,却引得纪望厌恶地皱起了眉头,手指在金属盖上一摁,熄灭了火苗。 “你不喜欢?”贺慎安放下打火机,用手语问她。 纪望的目光里透着不加掩饰的憎恶:“我的爸爸和妈妈是被火灾害死的,我讨厌火。” “火灾啊……”贺慎安听到这么个缘由,没做手语,而是眉头短暂地紧蹙起来,仿佛是身体某处被火燎烫了一下。但这表情转瞬即逝,任谁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火灾是怎么发生的?你是在那场火灾是失聪的吗?”贺慎安关切道。 纪望:“有一天晚上,家里厨房的燃气泄露了,当时爸爸妈妈和我都在房间睡觉,直到大火烧起来冒出浓烟,我们才被呛醒。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爆炸了,爆炸声音震得我耳朵流血,然后我就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连爸爸妈妈在火里最后对我喊的话我也没听见……” 纪望的眼里有泪光:“我只能看见他们被火烧的很痛苦,所以我讨厌火。” 贺慎安胸中闷着一口沉重的气息,他对纪望点点头,说:“是啊,被火烧是很痛的。” 纪望却摇摇头,“你没被火烧过,不会知道那到底有多疼。” 贺慎安对她稍微歪了一下脑袋,反问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没被火烧过?” 纪望愣住了,手语停顿在了半空中,被长头发遮挡住一半的湿润眼睛睁大,很是惊疑。 文朗适时走过来提醒他老板:“晚宴快要进入合影留念环节了。” 贺慎安点点头,说:“让人给小望找身新的衣服穿吧,她身上这件裙子的裙摆都被烧焦了。” 文朗应声去找了工作人员,让她给纪望换了身新衣服,等她换完衣服,文朗还亲自动手给人小女孩扎了个马尾,边扎边说他在家经常给他小妹妹扎,所以不会给你扎歪的! 浑身上下收拾整理一番过后,贺慎安领着纪望进宴会内场合影,合影完毕之后纪望就要被人带回去了,她从兜里拿出被自己捡回来的金色打火机,对贺慎安做手语说:“这个打火机我不会卖掉,我要留着它,提醒自己不要怕火带来的痛苦,我什么都不要怕。” 贺慎安蹲下来,帮她戴好耳蜗里有些松了的助听器,说:“愿你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纪望点点头,转身牵着工作人员的手走了。 晚宴散场了,熙熙攘攘的人流提着华丽的裙摆,踩着名贵的鞋子走出会场。文朗陪着贺慎安也往外走,要下去停车场拿车时,贺慎安给了他一个信封。 他拆开一开,里面装着三张抽奖券。只听老板对他说:“我运气还不错,抽到个VR眼镜,送你了。还有剩下两张留着你自己开奖吧。” 文朗两眼冒星星,乐呵呵地揣好信封。这抽奖券也是要花钱才能在宴会里拿到的,等于间接捐款了。一般来说嘉宾都会拿来自己玩,老板拿它送给自己真的是大方。他一边递车钥匙,一边说:“谢谢我亲爱的老板!” “也是你事情办得好,在周先生来之前把小孩带出去了。”贺慎安把周先生递来的白色烫金名片夹在手指间看了一眼后放下,然后让文朗自己下班回家,他叫了代驾来开车,一路上坐在后座的车窗边吹晚风,散酒热。 北寰连绵数日的阴雨终于停了,到了晚上乌云散去,月亮脱胎而出,高高地悬挂在天上。 车没开到家,贺慎安让代驾把车停在了湖边,他想要下车来吹吹雨后的晚风。 夜里黑,湖边的路上也没有什么人和车在穿行,笔直的一段马路上,此时此刻只有一盏路灯陪着贺慎安静静地站在稍凉的晚风里。 贺慎安脱了西装外套,摘了鲸尾袖扣扔在车里,扯松领带,靠在车门上,从烟盒里抽了一支登喜路,低头将它叼进嘴里,然后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歘—— 橙红的火苗从乌青暗沉的夜色中一跃而出,随风簇簇扭动,照亮了他年轻俊朗的脸庞,高挺的鼻梁与眉骨则在火光里向脸颊投下几小片阴影,让一张脸半明半晦,喜怒难辨。 他静静地靠在漆黑的车身上,高大修长的身体慵懒而放松,似乎极为平静,又似乎染着深深的忧愁。 火苗还在风里扭动身体,贺慎安一动不动地盯着它看了许久,深棕色的眸子里映着燃烧不息的火焰,直到他终于把打火机盖子合上,这两点鲜红如血的火光才消失于他眼中。 “呼——” 乳白烟雾从鼻腔和唇间被吐出来,贺慎安感受到烟草正在松弛自己的神经,他随着这份微小却深层次的快感仰起头,凸出明显的喉结藏在脖子里滑动。睁开眼,隔着一层缥缈如纱的烟雾,他望见天上正挂着一弯淡淡的峨眉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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