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程在网上发酵成这样,学校自然也注意到了。中文大学中文系当即对邱山进行约谈,邱山的指导教授尹昌茂也一并被邀请到系主任那里喝茶。 在主任办公室,邱山情绪激动的否认了抄袭的指责,坚称《细说李白》是自己原创。 但文学创作要讲清开山鼻祖根本不可能,而且事实就是,涂安写李白在前,邱山在后。 邱山直接在系主任那摔了教案,他从没如此失态,愤怒的火焰从他眼眶里烧出来:“所以呢?别人写过我就不能再写?别人教过的课我就不能再上?李白的人生轨迹就摆在那,这难道是可以改变的东西吗?我按照他的人生轨迹讲课有什么错?凭什么我就是抄袭?” 系主任看他情绪激动赶紧安抚:“没说你错,但现在事实是确实很多学生觉得你们像,人家觉得像肯定是因为你们传达的东西还是有雷同,让人家有这样的感觉了。一个说两个说就算了,几万几十万人还这么说,那就是真的有问题。” 这话说的不知道是安慰还是火上浇油,邱山看着系主任,一口气顶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烧的心口发疼。 系主任说:“你要不道个歉吧,不然事情闹大,学校参与调查就一定是要给大众一个结果了。” 他话音刚落,尹昌茂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让邱山道个歉,别再网上发帖子了。”系主任糟心地划拉着手机,给邱山看评论,“你看看,说什么的都有,他们根本不信你的解释。” 邱山眼睛垂着,看见屏幕上一句:“邱某嘴真硬啊,中文大学真不查查他吗?后台是不是比嘴还硬啊?” 邱山盯着那条评论,起码愣了有一分钟。 然后他抬起那双通红的眼睛,咬着牙说:“没抄袭就是没抄袭,我死也不会承认我没做过的事。” 说完,邱山捡起地上的教案离开了办公室。 ----
第33章 -只有当镰刀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我们才知道什么叫做痛。 桌上的咖啡一点点变冷,邱山端起来抿了一口。 苦涩的味道顺着舌尖蔓延到喉管,邱山觉得自己的口味被周川养叼了,否则怎么会这点苦都忍受不了。 太苦了,苦到邱山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那天从系主任那离开后,邱山直接回了家。 一路上手机就没消停过,电话一个接一个的进来,邱山不想回应,不愿意再听到让他道歉之类的话。 家门口有个人等在那,是接到尹昌茂消息过来找邱山的袁韬。 “我都听老师说了,现在网上热度越来越高,学校那边的态度是不想闹大。”袁韬说。 邱山开门的动作一顿,转过头:“你也觉得我应该去道歉?承认一件我没做过的事?” 邱山当时的眼神太冷了,袁韬从没见过他这样,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邱山把门打开,不理会袁韬走进去,袁韬跟着他回家:“青教平台那边怎么说?有考虑把视频课下架吗?” “没有。”邱山冷冷地说,弯腰把鞋换了,“举报结果还没出,抄袭鉴定也需要时间,没有定论之前平台不会做别的处理。” “那就放任这件事一直发酵?” 邱山整个人往沙发上一躺,单手挡住眼睛:“青教平台下不下架有区别吗,网上盗版视频满天飞,早传的人尽皆知了。” 青教平台本是向学生开放的平台,大部分课程都是免费,经常有人将平台上的视频课往外站搬运,一旦视频流露到外面,那受众群体就不再是学生了。 “如果我们不道歉,学校那边还有别的处理意见吗?” 邱山不确定学校的态度,文学创作上的抄袭鉴定做起来费时费力,特别是像邱山这种视频课和纸质书的鉴定,首先它们不可能每句话都一一对应上,其次二者的行文脉络、逻辑关系、整体走向是否构成雷同,这些都需要精读后再做分析。可即便有人愿意花这个时间去做鉴定,证明邱山没有抄袭,现实中又有多少人愿意相信这份鉴定的可靠性,多少人肯相信邱山是清白的? 一旦人们先入为主,再想改变就难了。何况改口就意味着今天对邱山的种种攻击都是错的,谁又能够在言语不需负责的年代里,坦然承认自己对他人的指控有失偏颇呢?那些说邱山死鸭子嘴硬的网民,又何尝不是嘴硬的坚持自己的看法并丝毫不曾对他人感到愧疚。 邱山陷入了长久地沉默。 袁韬叹了口气,安慰地拍了拍邱山的肩膀,下楼去给他买点吃的。 邱山这几天心情不好,胃口也不佳,袁韬在楼下打包两份鲜虾馄饨。再回去的时候,邱山没在沙发上躺着了,有敲击键盘的声音从卧室传来。 “邱山?”袁韬寻声去找,看见邱山抱着电脑坐在床上,很专注地在写东西。他喊了邱山一声,邱山没答应,于是走到床边,弯腰看了看他的电脑屏幕,“你在写什么……” 话没说完袁韬就顿住,他发现邱山正在修改《细说李白》的课件和备课教案。 袁韬抬手挡了一下电脑屏幕:“你做什么?” 邱山头也不抬拿开他的手:“改课件。” “我当然知道你在改课件。”袁韬看上去也有点急了,“我是问你现在改课件做什么?” “改课件,然后重新录制课程。”邱山面不改色道。 “你疯了?”袁韬直接合上邱山的电脑,把他电脑往桌上一放,不让他改,“邱山,网上那些人说了什么你不是不知道,你现在要是都改了,以后更说不清了!” 邱山从床上下来,一言不发要去拿电脑,袁韬挡在前面拦着他:“邱山!你别冲动!” “你让开!”邱山使劲去推袁韬,可袁韬就跟一堵墙一样拦在他面前,无论他怎么推都推不动,“你到底要怎么样!” 邱山朝袁韬吼了一声,他紧握着拳头站在袁韬对面,浑身绷紧,不停地喘着粗气。 “邱山,你冷静一点,听我说。”袁韬尽力安抚邱山的情绪,“你对这门课倾注多少心血我和老师都看在眼里,我们知道你很委屈,这事摊谁身上都委屈,但你真别冲动,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好吗?” “还有什么办法?等到看的人越来越多,给我泼脏水的人越来越多?还是我要眼睁睁看着,我的名字后面永远打上‘抄袭’的标签,我的作品后面永远要跟着另一个人的作品?哪怕你信我,老师信我,我也信我,然后呢,就能改变别人眼里的我吗?!从此以后我的名字就是耻辱,这门课就是我的罪证,他们替天行道,那我呢!我做的这些是什么!我教书育人是为了什么!” 邱山的气息异常急促,连声线都不稳,最后一句都是喊出来的。 袁韬看着邱山,愣了一下,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场无解的死局。从《细说李白》问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邱山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从《细说李白》备稿到成型,再到课件准备,录制成视频课程,前前后后差不多花了邱山三年的时间。三年,邱山除了上课,全身心都扑在这上面,他忘不了最终定稿时的喜悦,不是对持久战结束的解脱,而是对自己钟爱的作品即将面世的憧憬。 三年,一句抄袭全盘否定,努力成泡影,好像这三年的付出都是笑话。 邱山无法接受这一切。 那天开始,他除了上课就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断绝了一切社交。他买了一本《李白的魔性人生》,在家里细读、精读,做了一版和《细说李白》的详细对比。同时,他把所有网友质疑他抄袭的部分一一摘出,做了各种意义上的,无谓的修改。 三个月后,《细说李白》的修订版重新录制发布。与此同时,邱山也在社交平台上一并发布了《细说李白》和《李白的魔性人生》的对比图,并详细列明《细说李白》所有的参考文献和书籍,还向大众剖白自己做这门课程的所有心路历程。 一份声明,一份十二张长图的对比和记述,是邱山对抄袭指控的第二次郑重回应。 然而,大众依然不买他的账。 修改过的视频课从青教平台流至社群网络,从学生到网民,他们又一次将炮口对准了邱山。 “邱某到底在干嘛啊?原本的课挺有意思的,怎么还越改越烂了?” “对邱山下头!原本还站他没抄,真没抄怎么全改了啊!” “哈哈我就说他肯定是抄袭狗,现在心虚了,把以前的课全改了,而且还改的狗屁不通!他讲的是李白?不看标题我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没看过邱山课的同学可以不用浪费时间了,这人师德败坏,而且死鸭子嘴硬,一人血书求中文大学赶紧把他开了!” 邱山滚动鼠标往下翻评论,越看越想笑,也越看越恶心。 他确实做了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为什么没有意义? 因为李白从生到死,他的人生轨迹,他在某个年龄阶段发生了什么事,心绪有怎样的变化,由此写了怎样的诗歌,都是历史中无法更改的事实。 邱山能怎么改?他根本改不了什么。可好笑的是,网上那一张张嘴振振有词,说他心虚,说他嘴硬,说把李白改的灵气全无,说这课就是垃圾。 邱山一直都明白,也清楚,人是趋利避害的动物,眼里看到的只是自己想看的东西,不用负责任的话就伤害不了别人,所以也不需要对此有什么负罪感。 网友给他安了罪名,他只需要安静的接受审判,在网民的口诛笔伐中承认自己的罪行,然后被网络判官判处无期徒刑,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界。只有这样,他们心中的怒火才能平息,他们眼中的正义才得到伸张,他们的公道才能一直延续下去。 可邱山的公道又该由谁来给? 最最让邱山感到恶心的是,网友用自己的主观判断去否定邱山,他为自己发声是嘴硬,他的长篇对比没人去看,他掏心掏肺写的那些心路历程是心虚是卖惨。 邱山的目光落在屏幕上—— “《细说李白》冲着李白去看的,结果……简直和《李白的魔性人生》一模一样了,最好玩的是,邱姓老师发了12宫格声明外加两篇特别声明以此强调没有借鉴没有抄袭没有关系,看呆我。” 那些戏谑的、夸张的、震惊的,不加丝毫掩饰的讽刺和挖苦,让邱山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每天难以入睡,睁眼闭眼都在思考该如何去证明一件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该怎么证明,我的东西真的是我的东西,这大概是邱山这辈子都无法想通的事情。 更让邱山想不通的是,他的解释都成为别人抨击他的理由,好像他就该做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邱山感到前所未有的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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