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山移动鼠标到右下角的小喇叭,开场白还没听完就把电脑声音给关了。随后他犹豫了一下,点开了左边的弹幕。 滑动的字体很快铺了满屏,邱山的脸淹没在弹幕里,看不见脸,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现实里的邱山往沙发里靠了靠,让自己的后背严严实实贴住沙发,神情非常冷淡。他按住键盘上的快进键,视频飞快往后跳转,那些弹幕也飘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 一集放完到下一集,同样密密麻麻的弹幕再次出现在邱山脸上。一集又一集,弹幕似乎没有止境。 邱山停止快进,滚动鼠标往评论区翻,一集课程几万条的评论,每一句都无休止地冲击着他。邱山感到反胃,恶心到腹部痉挛,他有一种强烈的想吐的冲动,这种冲动随着时间愈演愈烈,他鞋都来不及穿就丢开电脑往洗手间跑。 太恶心了,邱山边吐边想。 那些消化得了的,消化不了的,邱山全部吐了个干净。他趴在洗手池前面漱口,不停用冰冷的水往脸上拍,冷水让他泛起战栗,而当他抬起头,和镜子里那个通红着眼、水淋淋的自己对视,另一种碥骨的寒意漫向四肢百骸。 邱山湿着手狠狠擦了一下镜面,痛恨地说:“邱山,你太让人恶心了。” · 手机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很久没有跳动,周川等了很久,盯到眼睛开始酸涩,浑身力气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抽干。 他坐在邱山家门口,头后仰靠在门上,像一只被扫地出门的丧家之犬。 周川活了二十二年,一路顺风顺水,没经历过什么挫折,这是第一次,他对自己的人生失去了控制权。 周川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可邱山消失的这几天,他反复问自己,后悔吗。 明明已经藏了四年,明明可以一直隐瞒下去,明明早已下定决心维持现状,但冲动就在一瞬间,如果周川足够幸运,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希望他也愿意去赌,因为他想光明正大的拥抱邱山。只是周川运气不佳,未能得偿所愿,那说了也就说了,什么结果他都认,没什么好后悔的。 邱山的态度已经摆明,他要断掉周川的念头,就不会给他一丝一毫的希望,所以他不会接周川的电话,不会回复他的消息,甚至以后,他也不会再见周川。 周川抱着双臂,鼻息冰冷而颤抖。 或许他不该再纠缠邱山。 天一点点亮了起来,周川推着行李箱,离开了邱山的家。 冬天的早点摊冒着热乎气儿,周川没有一点胃口,全身冷的像是要坏掉。 小孩儿端着豆腐脑往里走,不留神撞在周川身上,豆腐脑泼了他一身。周川略显迟缓地低了低头,发觉自己连生气的力气也没有。 小孩的妈妈很抱歉地掏纸巾给他擦,周川也只是木然地看着,全程没动一下。直到男孩的母亲“哎呀”一声,看见周川的手,他才后知后觉感到火辣的疼。 刚出锅的豆腐脑不少泼到周川手上,他的手背有一大片红了,看起来马上就要起泡。 男孩的母亲很是抱歉,主动提出去社区诊所给周川看一下手,起码要去开点药。 周川甩了甩手:“不用了。” 他继续往前走,一切声音丢在身后。 狼狈,太狼狈了。 路边的玻璃门反射出他的影子,周川从没觉得自己这么狼狈过。 他走进一家宾馆,开了个钟点房。今天是去研究所报道的第一天,他不能用这个样子去见老师和同事。 热水淋过身体,周川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一些。他在宾馆洗了个澡,换了件衣服,然后出发去研究所。 研究所八点半上班,作为南城大学物理系唯一一个被点名来研究所实习的优等生,周川在这里似乎没被正眼相看。想想也是,能进研究所的都是顶尖的物理专业人才,像周川一样优秀的人太多了,在学校里被高高捧起的物理大神到这里要学的第一件事是认识自己和别人的落差。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特别对于像周川这种从小优秀的人来说,有落差意味着不如别人,而他并不愿意接受自己比别人差。 周川跟着人事去办了实习手续,人事姐姐人挺好的,见周川拖着行李箱还问他:“学校寒假不开门吧?找到地方住了吗?” 周川摇摇头。 人事姐姐说:“那你住宿舍吧,找你导师签个字就行。” 周川事先不知道研究所有宿舍,曹清芳也没跟他说,估计是忙忘了,事实上曹清芳纯纯是个物理迷,只要学校没课基本都泡在研究所的实验室里,电话完全接不到,想找他得打助理电话。 住宿问题算是解决了,周川打起精神,尽管前一天一夜没睡,一旦开始工作,周川的专注力还是非常强。他迫切的需要追上别人的脚步,来抹平自己的挫败感。 对,周川对自己感到沮丧和挫败。 这种感受并不全部来源于身边优秀的同事,周川知道,是邱山的态度拔高了他对于差距的容忍。人如果同时在爱情和事业中受挫,所感受到的痛苦会成倍增加,周川正在经历这样的时刻。 从实验室出来已经十点多了,纳米组办公室还有大半人没走。周川接了杯水回来,还没来得及喝又被曹清芳叫了回去。 曹清芳甩给周川一个本子,让他写实验报告,说明天一早就要。 周川点点头,忙碌更可以帮助他转移注意力,这对周川来说求之不得,他回到座位上,打算在办公室把报告写完。 水杯放在桌角,热水慢慢变冷,办公室里的同事陆续离开。等周川再抬头的时候,办公室只剩下他和同事俩人。 对方正在收拾东西,路过周川身边时跟他打了个招呼:“第一天就这么晚啊?” 周川笑笑:“我也快好了。” “早点走。”同事说,“记得把门锁了。” 周川应了声,抬头看了眼钟,已经过十二点了。 周川把实验报告收个尾,交给曹清芳,曹清芳还在实验室,闻声从一大堆实验数据中抬头看了他一眼。 “老师还不走吗。”周川说,“我要锁门了。” “嗯,你锁你的。” 听语气曹清芳似乎并不打算从研究所离开,被锁在办公室好像也是常有的事。 周川没再多说,点点头就要出去。 “哎,等等。”曹清芳叫住他,“你那个手怎么回事?” 周川看了眼自己的手背,早上被烫到的地方起了泡,他午休的时候给挑了,现在泡没了,但手背上一大片伤,看着挺吓人。 “哦,没事,早上被烫了一下。”周川不以为意地说。 “去医务室领个烫伤膏。”曹清芳把工卡从脖子上摘下来,扔给周川,“刷我卡。” 周川道了谢,出去的时候帮着把门关上了。 他把东西收一收,先去了趟医务室。研究所医务室晚上有人值班,周川去了之后,值班医生看了看他手上的烫伤,眉头一皱,说有点严重,当即就给他包起来,还开了药给他吃。 周川拿了药,可能是烫伤的缘故,整个身体都不太舒服,没什么力气。 研究所宿舍离医务室不远,就在旁边一栋楼。周川找到自己那间,开门进去,是个单人间,看上去挺干净,分宿舍的时候人事姐姐说了,上一个人才搬走没两天,他可以直接住,不用太收拾。 周川现在的状况也没精神收拾,他把门一关就歪在床上,什么都不想管,一点都不想动。 手机在口袋捂了一天了,收到好多消息,不想看,也懒得理。 周川觉得自己像只刺猬,蜷缩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只想逃避现实。 周川连衣服都没脱就睡着了,他心事太多,沉甸甸的压着,睡觉眉头都不松。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囫囵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他还梦到了邱山。 梦里的邱山没有现实冷酷,穿着一身被涂黑的白衬衫,指着一身脏污笑着对周川说:“看见了吗,这是我的罪证。” 他看上去快要死了,苍白的脸色和身前的黑对比强烈。 周川在心脏剧烈跳动的鼓噪声中惊醒,拿出手机一看,时间才过去二十分钟。 宿舍窗户开着,冷风一直不停地灌进来。周川禁不住打了个抖,他下床去关窗,边往前走边看手机。 聊天界面的未读消息很长,周川往下翻了翻,关窗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点开对话框,是在中文大学的同学给他发了个链接,留言说:“还真有瓜,你进去看看。” 周川几乎是没有迟疑地点了进去,页面跳转的几秒钟,他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感到一阵心悸。 那是一条视频链接,点进去是青教平台上一节大学生网课。 “各位同学大家好,我是来自中文大学中文系的讲师邱山。很高兴大家选读我的课程,今天我们继续讲解诗人李白。” 邱山的声音顺着扬声器飘出来,视频里邱山的样子是周川最熟悉的样子,直到现在邱山上课时展露的神态都和视频里一模一样。 周川沉迷于作为老师的邱山,那个在自己领域大放异彩的男人,每分每秒都在吸引周川。 但很快,密集的弹幕从屏幕另一端滑出来,邱山的脸被挡住,他的身体被挡住,他的声音也在越来越疯狂的谩骂中掩埋。 “中文大学的审核是死了吗?这么明显抄袭涂安老师的《李白的魔性人生》看不出来?” ----
第32章 -世上诸多恶意源自于对罪恶的审判。 正义本不伤人,但手持正义之剑的人,是审判者,也是刽子手。 邱山重回海城的第二天,登门拜访了自己的授业恩师尹昌茂。 他是一个人去见尹昌茂的,不是临时起意,但去之前也没打过招呼。尹老多年独居,若是提前知道邱山要来,定要起早准备,太麻烦了。 邱山有心为老师省事,吃过午饭出发,赶在尹老午休前离开,不欲久留。 尹昌茂上了年纪之后血糖升高,饭后习惯下楼散步,邱山到他那的时候,他正在小区遛弯,俩人正好碰上。 师徒俩几年不见,乍一看见对方,双方都没敢认。 尹昌茂明显老了,头发许久没有染过,已是全白。 邱山先朝他走去,张了张口,一声老师尚未喊出,尹昌茂将他一揽:“小山!” 上次分别时的景状不合时宜的自脑中浮现,俩人不约而同记起那段时光,又默契的选择闭口不谈。 邱山若无其事地笑了声:“老师,没吓着您吧?” “什么时候回来的?”尹昌茂捏着邱山的肩膀,将他上下看了一遍,“好像瘦了?” “没有,刚过了个年,怎么会瘦。”邱山反手搀住尹昌茂,“老师,这些年身体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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