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主任才睡醒,声音听起来模模糊糊的,他比邱山本人还搞不清状况,电话接通就问了他一句:“什么情况啊邱山,电视台怎么说要解约?” 是啊,什么情况。 邱山也想问这个问题。 系主任在电话那头絮絮地说,邱山一边开免提,一边切出聊天界面,登上社交软件。 实时热搜里他的名字挂在首位,下面还跟了其他几个关联词条,诸如:“邱山诗词里的故人”、“邱山抄袭”、“邱山学术不端”、“邱山涂安”。 邱山看着那些字眼,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要说什么呢? 他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六年了,这些人还是不肯放过他。 为什么他想要重新开始,这些人还是不给他这个可能。 邱山随便点进一个词条,铺天盖地的谩骂声比六年前更甚。 -“邱山是想借《诗词里的故人》洗白吗?” -“总台用人之前不做背调吗?这种劣迹斑斑的人竟然还在媒体上活跃,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一个视频几千万点击量,很难想象邱山这样的人能传输什么样的价值观,抄袭吗?难道不会教坏小孩吗?” -“我没记错邱某六年前很有骨气说要离职退网,怎么现在又仰卧起坐?果然新媒体的红利什么人都想分一杯羹,只可惜他打错了算盘,没想到吧,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我们这群人在上网。” -“邱山是觉得互联网没有记忆吗?当年的龌龊事我可没忘!呸!竟然还在误人子弟,赶紧给我滚出南大!” -“邱山到底是什么来头,又能进中文大学又能进南城大学?当年我就觉得有人在保他,现在都混进总台栏目了,他背后到底是谁啊!” -“邱山一生黑!师德败坏的人的课一辈子不会听!总台要是坚持用邱山,就等着接举报吧!” “……” 邱山左手用力地抓着头发,越往下看越想笑。 洗白? 是了,他有罪,身上都是污点,所以需要靠一档积极的、正能量的、有口碑的节目为自己去污。互联网确实有记忆,六年前的人都忘不了,邱山又怎么能忘? 系主任的问题邱山一个都回答不了。 他松手掩面,捂着眼睛发笑。 系主任被他的态度搞到恼火,质问他:“你在笑什么?” “好笑啊。”邱山反问,“不好笑吗,啊?” 系主任生气地挂了他的电话,让邱山今天早上到系办喝茶。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邱山的电话一个接一个进来,微信也响个不停。 这些声音让邱山感到厌烦,也让他恶心,关掉手机还觉得不够,他掀起沙发垫把手机塞在下面才觉得舒心。做完这些邱山重新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走前还给火锅加满了猫粮,然后出发去了学校。 从家里去学校这一路,邱山看上去非常的冷静。 教师办公室按照院系,一层到七层分别是不同的系别,中文系在五楼,今天是学生预答辩的日子,系办统一安排在专业相应楼层的会议室,邱山到系办的时候才七点半,老师一个都没来,预答辩的学生倒是来了不少。 经过一夜发酵,邱山的大名早已冲出南大,学生们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楼梯口几个学生看到邱山上来,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也不打招呼,就这么直勾勾盯着他。 邱山目不斜视往前走,开了系办的门就再没出来过。 八点,系主任到场,没过多久教务处那边也来了两个人。 系办的大门深褐色,看上去厚重又压抑,门关上将世界切割成两端,没人知道邱山此刻正在经历什么。 物理系在四楼,就在中文系楼下。 周川手里卷着厚厚一沓毕业设计,他刚到学校,都没在四楼停,一口气跑到中文系这层。 楼梯口上站满了等待答辩的学生,看见周川小小的惊呼一声。 周川从人堆里挤过去,跑到大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没等里面回应就把门推开了。 办公室里好几个老师凑在一起说话,听见动静往门口看,靠门的一个老师说:“你哪个班的啊?答辩在1号2号会议室。” 周川喘息未平,跑了一脑门的汗:“不好意思老师,我想找邱山老师,他在吗?” “找邱老师?”围在一起的老师互相看了一眼,散开了,其中一人走过来,认出了周川,“是周川啊,你找邱老师什么事?他现在人不在,你要不先去参加答辩?” 周川看了眼邱山的工位,没看见他的包:“他来了吗?” “在系办开会呢。”那位老师说着看了下时间,“八点了,预答辩都开始了你还在这磨蹭,赶紧下去。有什么事晚点再说,邱老师一时半会出不来呢。” 周川擦了把滑到下巴的汗,出去了。 他经过系办,看见系办那扇紧闭的门,忽然无法控制的心慌。 周川是物理系第二个进行预答辩的学生,他下去的时候正好轮到他。 整个南大都知道物理系有个大神叫周川,大三下学期就预定了保研的名额,被国家物理大牛曹清芳点名收入门下。大学四年周川参加竞赛无数,获奖无数,手中科研成果远超同届学生。就是这么一个优秀的学生,在国家级竞赛前依然游刃有余,可今天,面对三名答辩老师,他竟然数次卡壳。 围观的同学交头接耳,说周川太紧张了。 老师也看出周川的不对,抬眼问他:“身体不舒服吗?” 周川摇摇头,用力合了下眼睛:“继续。” 与其他同学相比,周川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但与平时的周川相比,今天的他确实要差劲许多。作为物理专业难得一见的天才,老师对周川的期待值很高,这也意味着,他们对周川的容错率要比别人小很多。 预答辩结束了,从老师的表情来看,他们对周川的表现并不是特别满意。 早上答辩的有两组,A组和B组,一组八个人,每组俩小时,结束后当场宣布结果。 令人意外的是,A组挂掉的是周川。 当教授念出周川名字的时候,会议室里引起不小的骚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非要从这组选个人出来,这个人也轮不到周川,可老师既然判周川挂,那一定有他们的理由。 周川这组的答辩负责人是物理系主任,他也没给周川留面子,当着大家面直接说:“周川,今天让你挂不是因为你课题做的不好,而是我们几个老师一致认为你在舒适区里待太久了,比其他同学都要浮躁。今天是给你提个醒,年轻人一定要沉下心,戒骄戒躁,特别是搞科研,世界太大了,你现在接触的物理学还只是冰山一角。” 不合格就是不合格,周川不给自己找理由,他今天的表现就是没达到及格线,没什么好说的。 周川接受了老师的意见,在预答辩结果栏里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周川人还没走出系办,辅导员和曹清芳的电话一道打进来。 他边上楼边听电话,先是被曹清芳教训了一通,接着又被辅导员教训了一通。 五楼人走了一半,系办的门还是关的。 周川靠在旁边墙上,对电话那头承诺:“我会好好准备正式答辩的,放心吧。” 挂了电话,周川略显颓唐地垂下手。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有个女老师踩着高跟鞋走过来,到周川面前他才认出那人是郑涵。 外语系在六楼,郑涵手里拿了几张表格,看上去是来楼下办事的,她从那头过来,在系办门口停了一下,看了周川一眼:“答辩完了?” 周川点点头。 郑涵又问:“过了?” 周川摸了下鼻子:“挂了。” “哈,稀奇。”郑涵说,“让你邱老师知道指定说你。” 周川扯了扯嘴角,笑不太出来,现在的邱山大概不会再管他了。 郑涵看表情就知道这小子心情不佳,也不在伤口上撒盐了,换个话题说:“你看到论坛的帖子了?” 周川应了声。 “邱山都进去俩小时了。”郑涵叹口气,“上午校委也来人了,不知道是怎么个讲法。” 这事儿如果就是在学校内部传那还好说,冷处理都行,热度过去也就那么几天。可现在牵扯的人太多了,南大、中文大学、总台、还有涂安,网友直接把南城大学顶上了热搜,逼着学校一定要给个说法,那南大还能冷处理吗?不回应说包庇,回应又该怎么回?当年那事到最后就是不了了之,文学上的抄袭本就难以定义,再过十年、二十年都是这样,邱山这辈子不可能摘掉这个帽子,那南城大学呢?难道百年声誉都不要了,陪着他一起共沉沦吗? 校方最保险的做法就是跟当年的中文大学一样,弃了邱山。要么邱山识相点,像六年前那样自己走,要么校方下场,给笔赔偿金让邱山走人,可无论是哪种,邱山都无法再在南大待下去。 周川就是想到这一层,所以才在答辩现场不停地走神。 郑涵比周川年长,在学校待久了,心里对校方可能的处理方式也猜到几分,校委都惊动了,多半就是在谈辞退的事。现在网上热度那么高,留给校方回应的时间不多,拖得越久,对南大声誉越不利,引起的纷争会更多。 郑涵深吸一口气,也往墙上一靠,她放在口袋的手机响了一声,点开一看,是《诗词里的故人》节目组最新发布的声明,表示已同邱山解约,后续节目会重新选择文学顾问。 邱山人在系办到现在都没出来,节目组跟谁谈的解约?利益之下,为了明哲保身什么话都说得出来,都在想方设法将对自己的影响降到最小。 过道里都是中文系的学生,也密切关注着这件事,新闻一出来,他们立刻传开,女生跟女生围在一起说小话,角落里还有几个男生推推搡搡在笑,你一句我一句说着:“靠,总台声明都出了,邱老师抄袭那事铁锤了!” “真没想到邱老师是这种人啊,我以为他是才子呢,平时看着道貌岸然的,竟然真抄袭。” 周川才听这么两句就站不住,皱着眉往前走了一步。 郑涵眼疾手快拉住他。 那俩男生还不消停。 “不过你说他是不是有后台?否则怎么就能把这事一压压六年,整个南大都蒙在鼓里。一毕业就进中文大学,跳个槽就能进南大,说去总台就去总台,学校还那么干脆放人,他上面那人得多牛掰啊。” “不好说,我看了扒帖,邱老师有个同门师兄在国家文学院,谁知道有没有什么私下往来。人都说娱乐圈乱的要死,我看文学圈也好不到哪去,而且你看到那个帖子没,邱老师还有个在坐牢的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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