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山沉默地回到房间,关上门。 门锁“啪嗒”一声,他把自己反锁在了屋里。 上一次邱山锁门是想保护周川,现在却对他避之不及。 周川站在门外,手掌贴在门板上,静立半晌,他把额头也抵了上去。 邱山的反应算是在周川预料之中,周川以为邱山会狠狠揍他一拳,再把他赶出去,可邱山只是推开他,用不算厌恶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里。 老式小区的隔音一般,周川贴在门上,房间里有任何动静都能听的一清二楚。但没有,房里安静的仿佛没有人在,家里更安静,因为一门之隔的周川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久久没有动一下。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周川的身体仿佛生了锈,连动手指这样的动作都牵筋动骨的疼。 冰箱里有中午剩下的菜,周川重新煮了饭,去厨房把菜热了一下。抽油烟机轰轰的响,周川并不是擅长做饭的人,手被油溅到时好似感觉不到痛。 饭做好,天已经完全黑了。此情此景,周川似乎不再适合赖在邱山家里。 他把饭菜盛好端上桌,很有自知之明的只准备了一人份。邱山无法接受周川,也一定不想看见他。 周川来到邱山门口:“老师。” 褪去“邱山”的外壳,他还是周川的老师。周川曾经痛恨这个称呼,也千百次感谢过这个身份。 “饭我热好了,你记得吃。”周川有些艰涩地说,“我……我就先走了。” 行李已经收好,就放在客厅。他来的时候只拖了一个箱子,走的时候也是。周川回头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哑声说:“谢谢你这段时间的收留,我为我的冒犯道歉,对不起……” 话音未落,周川忽然发现邱山的房门是虚掩着的,并没有关严。他看着门前那道狭小的缝隙,好像拼了命也无法钻入邱山的心房。 周川握住门把手,用力推开:“老师……” 房间里空无一人。 周川不可置信地看着空了一室的屋子,房间里没人,洗手间没人,这个家里根本没有邱山的踪迹。 邱山是什么时候走的呢,大概是周川开着油烟机在厨房为他做晚饭的时候。 邱山的房间收拾的整整齐齐,里面的布局周川很清楚了,衣柜打开,少了两件常穿的大衣,邱山出差时用的短途旅行包也不见踪影。所以邱山走了,去了哪里不得而知,他连见都不愿见周川,收拾了几件衣服就消失在周川的世界。 嘴角的伤口突然变本加厉的疼了起来,周川站在沙发边,觉得邱山很绝情,可他也不够绝情。邱山无法接受周川,但也把家留给了无处可去的周川。 周川坐在茶几前的地上,一遍遍拨打邱山的电话,永远无法接通。桌上的饭菜由热变冷,从夜幕降临到万家灯火,周川找不到邱山了。 邱山没有赶周川走,却对周川关上了门。 · 年初八是返工第一天,邱山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正赶上年后第一个晚高峰。 天气还是很冷,路上堵了一条长龙。邱山打了一辆出租车去长途汽车站,平时半小时的车程,快一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时间不早了,去往木里镇的汽车还有最后一班,邱山运气很好,十分钟后发车,他刚好可以赶上。 今天南城汽车站的下客量还是蛮多的,但是出城的人很少,尤其是往下面镇子去的人更少。车上空了很多位置,邱山放好旅行包就窝在座位上,他坐长途汽车容易晕,刚才走得急忘记买晕车贴,现在只能睡觉。 汽车开起来,到木里镇大概要一个半小时,现在堵车,不知九点前能不能到地方。 邱山双手揣在口袋,闭上眼。手机被他握在手里,时不时震动一下,有时是连续一段时间的震动,有时是短促的震动,但他就像是被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 脑袋装了很多东西,说的上来的,说不上来的,全部糊在一起,邱山觉得晕,可能是因为晕车,也可能是因为手里时不时闹出的动静。那动静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后来彻底安静,是因为手机没电了。 人在精神紧张的时候容易感觉到疲惫,邱山现在就和他没电的手机一样,整个人看上去都没什么精神。 从南城到木里镇,两个小时,比邱山预计的要好一点。 镇上人不多,车站离邱山家不远,步行大约十五分钟。 天很黑,未经开发的小镇的夜晚灯火幽微。邱山很久没有回来了,可他闭着眼都记得这里的路,流淌的小河,蜿蜒的青石板路,白墙黛瓦的老宅,这座江南小镇承载着邱山整个童年光景,回忆起来有好有坏,那都是烙在他身上的一部分。 走过拱桥,穿过暗巷,邱山停在一座宅子外面。路上没灯,借着隔壁邻居家的亮光,能看清这座房子上了些年头。 房子是邱山家的祖宅,小时候,他和父母就住在这里。后来他父亲去世,母亲改嫁,继父带着比邱山大两岁的儿子住进了他们家。邱山的继父刚和他妈结婚的时候并没有暴露本性,他看起来老实忠厚,像是能够托付终身。可惜男人的伪装并没能持续多久,很快他就因赌博欠钱被人追债到家里。 继父的儿子从小被家暴,和父亲的关系并不好,可能是急于摆脱嗜赌如命的父亲,他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又过了几年,邱山的母亲病逝,邱山离开南城,这座宅子被继父霸占,直到一年前,男人因蓄意伤害被捕入狱,邱山的家才空了下来。 门前的锁生了厚厚的铜锈,邱山拿出许久不用的钥匙,光是开门就用了半天时间。 邻居家的门“吱呀”一声响,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女披着外套露出头:“谁啊?” 女人手里有个强光手电,她边问边把手电晃过来,想看清开门的人是谁。 邱山被强光照的睁不开眼睛,抬手挡了下。 女人似乎认出了邱山,手电往旁边照了照:“邱山回来了?” 邱山并没有要和街坊四邻寒暄的意思,他淡淡应了声,就着手电的光把门打开了。 女人踩着拖鞋走过来:“你晚上在这睡啊?” 邱山不太想多说,点了点头。 “不行吧,好久没住人了,被子床铺没洗没晒,住不了人。” 邱山已经把门打开了:“没事,凑合一晚。” 他没有看旁边的女人,进到宅子里,门一合,用门栓从里面把门锁上了。 家里一年多没有人住了,积了不少灰,主屋桌上有没收的碗筷,桌角还丢了半包没抽完的烟。 邱山的继父可以说是个流氓,他霸占邱山家好多年,将这个房子弄的乌烟瘴气,连邱山自己都不愿意回来。 邱山把包放下,搓洗抹布打扫起卫生来。家里空了那么久,打扫是一件工程量很大的事,邱山极有耐心,一样样收拾,擦洗扫,他乐此不疲地做着让自己更加疲惫的事情,省去了许多胡思乱想的麻烦。 宅子只有一层,受潮是肯定的,被子枕头没晒过一股霉味。邱山回来的太匆忙,现在天也黑了,这晚只能将就。 彻底忙完已经是后半夜了,邱山终于累倒在充斥着潮气和霉臭的床上,想拿手机看下时间,才想起来手机早没电关机了。 邱山又爬起来找充电器,目光扫到桌角那半包烟时顿了顿,也一起拿过来。 接上插头不久,手机重新亮了起来,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短信弹进来,邱山随手划拉一下,没翻到底。他返回去,发现最新一条短信发送的时间为七分钟前。 邱山手里夹着一支滋味不好的烟,吸入的每一口都带着陈腐的味道。邱山盯着屏幕吐烟圈,还是一条短信都没有点开。 通讯录里有袁韬的号码,邱山把袁韬调出来,原本想打电话的,电话拨出去才反应过来袁韬结婚了,这么晚打给人家不太合适。 犹豫了一会,邱山点开短信对话框,编辑道:“师兄,你的提议我考虑好了,明天我去海城找你。” ----
第30章 邱山在木里待了一夜,也许是太久没回来,也许是心里有事,这一晚他没怎么睡着,第二天五点就起来了。 冬天的小镇笼罩在一片凄冷的昏光中,邱山独自出了门,沿着青石板路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两侧房屋渐渐消失不见,连景色也变得荒凉萧索。 那是一片无人监管的野墓地。 墓碑交错的杵在地里,一个个坟冢分散着,看上去孤冷又阴森。 邱山对这里很熟悉,他什么都没准备,空着手来的,循着肌肉记忆找到他母亲的那一座。 挺简陋的一座坟,小土堆堆着不算高的一座,石碑上刻着姓名和立碑人,地上除了丛生的杂草什么也没有。 邱山蹲下来,不紧不慢地清理着墓前的野草,不多时就攒了一把在手里。 他看上去也没有太多话要说,只是简单的做一些清扫的工作,差不多弄完了,天也蒙蒙亮起来。 邱山胳膊肘搭在膝盖上,就着这个姿势缓缓抬起头,目光在碑上刻着的名字处久久流连,才讲了几个字:“我挺好的。” 寥寥几字似乎是邱山对母亲所有的心声,说完他便站了起来,没再留恋的走了。 邱山订了上午去海城的车票,几乎是不停转地从木里回到市区,再从市区出发去火车站。下火车的时候快中午了,邱山跟袁韬约了饭,袁韬提前知道他要来,早早就在出站口等他。 “邱山!” 人群里邱山很显眼,瘦高个,白皮肤,长得好看的温柔男人,一眼就能看到他。 袁韬朝他挥了挥手。 邱山也看到他了,快步走出来:“师兄。” 俩人昨天才分开,今天又见面了,昨天道别时袁韬的强硬和邱山的拒绝还历历在目,不过半天邱山就改了主意,袁韬多少能猜到一点。 袁韬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接了邱山的包推着他往前走:“走,回家,嫂子做了饭在家等你。” 邱山有两年没到海城来了,刚决定离开海城的那段时间,他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厌恶和恶心,所以他走的干脆,之后多年除非必要绝不会踏足这座城市。 这次来海城不在邱山的计划之内,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想到曾经对这里的种种厌恶,人就已经站在了这片土地上。 邱山直到现在都不太确信时间是不是真的能带走一些东西,可当他再次来到海城,他忽然发觉自己对这里已经不复当初那么抗拒了。 袁韬留意着邱山的情绪,开着车还时不时扭头看邱山一眼,次数多了,邱山自然也注意到了。又一个红灯停下,袁韬看邱山的时候被他抓个正着。邱山没好气道:“你开车老看我干嘛。” 听语气感觉邱山状态还不错,袁韬松一口气,笑了笑:“看看你对海城还熟不熟悉啊,是不是挺多地方和以前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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