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好的晴天难得,终于把积蓄了几日的湿气都晒走了,天花板和墙脚两排黑黑的霉印从白色的刷漆下面浮上来,中间断断续续夹着几根淡淡的、褐黄色的洇痕。 李添望着那些霉斑,心底只是一阵阵发冷。 他抽完了烟上楼去,黄小凤坐在主卧的床沿整理抽屉。她把一只印着“双黄白莲蓉”的铁皮月饼盒子拿出来,里面放的是她的几件嫁妆首饰,一枚金戒指、两副金耳环、一根红宝石项链,还有一只翡翠镯子是年轻时候丈夫买给她的。她平时要干活怕把首饰磕碰坏了,就没有戴。 “胖了,戴不进去了。”她拿着那只镯子感叹,“早知道给coco了,她那么瘦,肯定适合。” 李添在她旁边坐下:“妈,是不是你去找的宋裕明,让他把我从竞聘名单上拿掉的?” 黄小凤斜乜他一眼,把镯子收起来:“对。怎么了?” “这种事难道你不应该先和我说一声?” 李添百思不得其解。 “我怎么没说?我有没有跟你谈过辞职的事情?你怎么回答我的?” “因为我不肯辞职,所以你干脆就私下里去阻止我升职?” “你不适合在那种地方待下去。” “我在荔府很开心,你知道的啊。” “你年轻,当然就是图开心,那以后呢?这个家呢?你有没有想过你有责任在身上的?” “我没照顾家里吗?谁给爸爸找的关系看医生?谁出钱做的手术?你知道我当时年薪已经到多少了吗?我再升一级,爸爸就可以有钱用进口药了。” “谁要你赚的那种钱?”黄小凤拔高了声音,“你自己赚的什么钱你自己不清楚吗?” 李添从没意识到母亲有这样的想法:“我赚的什么钱?我难道不是靠劳动赚的清白钱吗?” 黄小凤紧紧抠着手里的铁皮盒子,因为激动而双颊泛红。她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说:“我知道不应该怪你,这几年你确实很辛苦,也懂事了很多。你自己现在回头想想也能明白,长期待在那种环境里,对你的影响不好,你的那个师父,你们那位宋总厨,他不是什么好人,他在欺负你,是你自己不觉得。” 她尽量和他讲道理:“妈不求你大富大贵,也从来没想过你飞黄腾达。我只希望你有一个踏踏实实的生活,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以后有人像是你孝顺我一样孝顺你……” 李添震惊。他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黄小凤去拉他的手:“妈妈只有你这一个孩子,难道会害你吗?” “你知道了。”他点点头:“我喜欢他……” 黄小凤尖叫起来:“你不喜欢他!” 李添一惊。他鲜少见到母亲如此。 “喜欢喜欢,你知道什么叫喜欢?”黄小凤眼眶红了,她抱着盒子的手发抖,盒子里的首饰丁零当啷地乱撞,“coco和你那才叫喜欢!你们才是夫妻!你要对她负责任,她对你负责任,这才是喜欢。难道你要对姓宋的负责任?他会对你负责任?” 李添恐惧地看着她。 黄小凤因儿子的目光伤心:“对,我是去找他了。你以为是我想去吗?要不是为了你,我去干什么?我只是去让他放过你,有什么不对的吗?” 难道他以为她去那一趟是去颐指气使、拿腔弄调的吗?他怎么知道她如何在那个人面前跪下、哭泣,请求他不要夺走对她来说唯一的珍宝。 她这一辈子,除了结婚的时候跪过一次父母公婆,再也没有跪过任何人。 “他没有欺负我,”李添摇头后退:“妈,我就是喜欢他。” 黄小凤哗地一下站了起来。首饰盒里的首饰碰撞摇晃,发出定铃铛啦的声音。 “我已经这么大了,我知道我喜欢谁,不喜欢谁。我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李添笑了一下,他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要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和coco没有孩子?” “你知道了也好,我也不用瞒着你了。这就是我和coco一定不会复婚的原因。”他心里最悔恨的也是这个:“我是亏欠她的,我耽误了她。我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同意和她结婚……” 黄小凤打断他:“你住嘴!” 李添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累极了,疲倦极了:“因为我就是喜欢宋裕明。我心里只有他,从头到尾就他一个,没有任何其他人了。” 作者有话说 “被开除”的原因就是这样啦。 从黄小凤的角度:宋老板玩弄宝贝儿子的感情,儿子执迷不悟。 从宋裕明的角度看:一个老太太,丈夫病危,独苗儿子还是个同,哭着跪在自己面前求放过。
第6章 那天晚上我在哪个房间? “凤姨后来还说了什么?” “后来我就出来了。” 许英红叹了口气,她低头用吸管戳杯子底下的柠檬片:“你也体谅体谅她吧,一把年纪,老公又走了,只有你一个,突然还发现你不喜欢女人。怎么好接受得了?”她想了想,又说:“也难怪她会发现,我那时候就跟你说了,下班回到家里了不要再一口一个师父,哪有打工仔对老板比对自己还好的?不正常!” 李添怔怔地出神,好像完全听不到她说什么。 许英红知道他不好受,拍拍他的肩膀:“你也别想得太坏,我会帮着劝劝凤姨的。” 李添很感激:“这几天劳你多陪陪她吧,我说什么她现在估计是听不进去的了,也就是你还能和她说得上话。” “那你呢?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想在外面住两天,顺便找找房子。下周签合同,估计四月初能拿到房款,然后一周内要搬出去了。” “对了,你托我找房子的事情差点忘了跟你说。我是不建议你们搬到这里来的。你自己也看到这个环境了,都是老楼,全部没电梯,又脏,家私也不一定齐全,还靠近大马路,晚上都是大货车泥头车进进出出,吵得要命。” “马路边上没关系,家里还不是在路边。就是没电梯有点麻烦。” “你妈腰不好,别让她爬楼梯了。能找个小区还是找个小区,你们这一住起码也得一年半载吧?就算拿到房款马上买新房,交楼、装修、搞七搞八……还有的等。” 李添点点头:“我找找中介吧。” 他要想的事情太多了,脑子却是空的。 许英红安慰他:“反正我还没找到工作,我先陪着凤姨,你在我这里休息两天。出去住酒店又费钱。” 李添本来是不想打扰她的。他自然可以先找前妻凑合两天,但想到钟可怡已经有了新人,恐怕他在会不方便,而且很多事情他也没办法和她说。 许英红反而是整个家里最先知道他的秘密的人。她在他中专的时候就无意间发现了他书包里马克·沃尔伯格给《健康男士》拍的海报,他当时完全无措,但她淡定地把海报放下,笑道:“他是不是和发哥演过戏的那个?我也觉得他挺帅的。” 此外再无多问,在一个自然交换的眼神中,他知道她会帮他保守秘密的。 这么多年她也的确信守承诺。有她在,李添就觉得这个秘密没有那么的沉重。她和他是一起承担的。 他希望他也能为她做些什么:“楼面现在好找工吗?” 许英红还在戳柠檬片:“还行吧,主要是这个年纪了,有点尴尬。” “35就已经不要了?” “好多都不要了,有年轻的当然就先挑年轻的啰。” “钱够用吗?要不要再给你一点?” 许英红摆摆手:“没事,实在不行就回老家,养鱼也总能有一口饭吃。” 李添不忍心,但他自己也没安定下来,能提供的帮助的确有限。最好是他能先找到工作。 许英红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先操心自己。宋裕明不是让你回去吗?那不是正好?能回去就回去吧,现在到哪里找这样的工作呢?” 李添调侃:“你不是收了他的钱来给他当说客吧?” “他早就应该给我好处费啦。我帮他瞒了那么久你的事情。” “那没准我去香港呢?” “人家给你offer了?” “没有,但也不是不可能。” 许英红一口气把柠檬茶喝完:“你自己看着办吧,你开心最重要。但如果你是和自己赌气,或者和他赌气,我觉得就没必要。工作是工作。” 李添擦了一把脸,露出个迷茫的表情:“我没赌气。我就是有点……说不上来,可能我自己也没想清楚。” 两人吃了晚饭。许英红是要留他的,李添觉得他一个男人不好留在女人的单人间里,对她的名誉也不好,还是先行告辞,去找酒店过夜。 他在快捷酒店开了一间房,旁边正好有一间酒吧,他喝到人家打烊才出来,酒精助眠的效果很强,他回酒店房间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白天他找中介看房。小区房普遍价格高,大多按年签合同,月租的少。中介带着他转了一天,最后进了一个老小区,以前是电网的家属分配房,建了得有四、五十年了,但这两年新加装的外部电梯,六楼朝南,两房一厅70平米,该有的都有,合同半年一签。 这已经是挑出来最符合条件的了,但李添想着好不好总要带母亲过来看一眼,老人家满意才能做决定,就约着中介第二天再来。中介催着他先交定金,把房子定下来,以免被人捷足先登。他算了算定金也不少,万一母亲不满意,定金还不一定拿得回来,就没答应。 结果第二天上午他刚打算去接黄小凤,中介告诉他房子被人要了,对方一次签了两年,钥匙都拿走了。 这一来二去就折腾了三天。 周一李添去和开发商签了合同,数清楚了合同上的房款,他把合同复印了一份,在父亲的牌位前烧了,总算是有个交代。 刚从骨灰楼出来,郭壬的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他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 郭壬开门见山:“总厨想着你估计需要一个周转的地方,正好星港湾那边有一套空出来的房子,打扫干净了的,要不要先带着老人家住过来?” 李添想也没想:“替我先谢谢他,我们已经找到地方了。” 郭壬反倒很抱歉:“噢,是我没有早点来。”他顿了顿,又说:“找的什么地方?已经搬了吗?” 李添其实和他不熟,从前在荔府工作的时候他也不接触行政事务,这样的关怀自然是出自顶上那位领导。他只能继续编谎:“这几天搬,还都是乱糟糟的,等收拾完了我再去给总厨道谢。” 黄小凤的事情,他还欠他一个道歉,也该走这趟。 好不容易哄完了郭壬,他把房子的事情放一放,想起来还约了郑可怡和她的新男朋友。 郑可怡要吃烤鸭,三个人约在了京祥福地,总店在MCC商场里,刚开业的那段时间李添很喜欢来,港资的商场做得精细、艺术化,不逛街也能来看看装置艺术展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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