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他并肩而行的少年却止住了步子。 叶书存松开他的手,说:“阿堰,往前走吧。” 那盏灯里的蜡烛快要燃尽,火光摇摇欲坠,他留在黑暗中,他继续往前走。 他忍不住回头。 叶书存仍旧站在那里,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他。 他想问,你不留下我吗?可他不能问,他必须要往前走。 有些话无法宣之于口。 他在心底默默同他道别,他们是相互垂直的两条线,过了交叉的点,就永远无法再次相遇。 他一度以为阻挡他们的是徐淮盛、是家庭、是性别…… 但其实并非如此,冥冥之中有一股更大的力量,让他们不得不分离。 他胸口丝丝缕缕的发疼,但他没有再回头,他会往前走,穿过这片旷野,还会有新的沃土。 没有人能随心所欲,而他早已习惯于违背自我意志。 他再一次同记忆里的少年道别。 梦境寸寸褪去颜色,几缕日光照射进来,他睁开眼,正对上一双眼眸。 顾衍越靠坐在床头,表情凝固了,怔怔看向他,眼中满是惊痛:“叶书存……是谁?” 86 晨光聩聩,他却还是一眼注意到顾衍越红了的眼眶。 徐堰耳中一阵嗡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顾衍越问道:“他是你的前任,你现在还忘不了他,对吗?” 徐堰说不出话来,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是或者否都没有意义,承认是狡辩,不承认是默认。 他支着手肘坐起身来,视线同对方平齐:“我不想说这些。” 顾衍越短促地笑了声:“那我只问你一句,当初你答应和我在一起,是因为他吗?因为看着我,让你想到了他?” 徐堰目光和对方相触,眼底的哀痛如此清晰,他胸口闷得厉害,连带着呼吸也有些不畅。 他无法否认,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朦胧醉意中,他把对方的背影错认成叶书存,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纠缠于过去是没有意义的。 徐堰深吸一口气,别开了脸:“你们是全然不同的人。” 顾衍越:“你只需要回答是或否。”他声音沙哑得厉害,“从今往后,我不会问第二遍。” 徐堰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顾衍越想起来徐堰背后的烧伤,他查到英华纵火案,也知道那个叫叶书存的人同样在大火中烧伤,他们身上有着近乎一样的伤痕,就像那道伤疤一样,徐堰忘不掉他。 顾衍越握紧了左手手腕,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智:“我想听一个真实的答案,我们认识五年了,以后还会有更长的时间相处,你没必要蒙骗我,也没必要蒙骗你自己。” 徐堰沉默良久,答道:“……是。” 顾衍越目光凝顿了,他转过脸去,呼气声乱了节奏,肩膀颤抖着,似乎落了泪。 徐堰说:“我忘不了他,记忆是没有办法抹去的,但我不会和他在一起,我们早就结束了。我没有告诉你他还活着,因为觉得没有必要,他不会,也不应该成为阻碍我们关系的因素。” 顾衍越只是冷笑,他不再说话,起身离开了房间。 卧室门在他面前合上。 徐堰仰面躺在床上,胸口一阵发堵。 他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在不经意间喊出叶书存的名字,感情这件事没有什么理由,他可以在清醒的时候用理智去处理事情,但偶尔还是会泄露出情绪。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因为自己的软弱,去接近顾衍越。 他永远无法做到像顾衍越爱自己那样爱他,他对爱情的感觉一直模糊,爱情也不会是他最重要的选择,他当初可以对叶书存刀刃相向,未来对旁人也会这样。为了徐家,为了家人,他可以牺牲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如果有必要,也会牺牲顾衍越。 他不想伤害他,但也做不到欺骗。 *** 天空一碧如洗,屋顶花园绿意盎然、蔷薇点缀其间,此处气氛却压抑得厉害。 封奕斟酌着语气问道:“你要和徐先生分开?” 顾衍越目光直直刺了过来:“我为什么要和他分开?!” 封奕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烟雾裹挟着焦油燃烧的气味在二人间弥散开来,模糊了顾衍越的眉眼。 封奕和他相识多年,知道他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抽烟,认识徐堰之后,对方闻不惯烟味,他便开始戒烟,但一些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比如焦躁的时候会不自觉去摸手腕。 顾衍越一手撑着栏杆,望向远处,神情前所未有的阴晦,发出的声音也像是结了一层冰:“死人下不了手,活人还不好对付吗?” 封奕迟疑了:“可是,徐先生那边……” “他不会知道,等他知道的时候,木已成舟,他会接受现实的。”烟气入肺,顾衍越渐渐冷静下来,“那个叫叶书存的,当年入狱以后接触过哪些人,把名单给我一份。” *** 傍晚九点,徐堰来到一处私人会所,他身体还未康复,又因为早晨和顾衍越闹过一回,整个人精神状态不大好。 阿泓问道:“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他这些日子在柏埔,赌场的事务渐渐上手,如今也能抽出空来,偶尔做一下徐堰的司机。 徐堰压着声音咳嗽了两声:“晚上回去再说吧。” 在侍者的引导下,徐堰来到电梯间,正遇上同样在负一楼等候的宋幼琳,她一身酒红长裙,长发如瀑披散在肩头。 宋幼琳:“你迟到了3分钟。”说着,她向他伸出一只手来。 徐堰没有动作,而是问:“为什么找我?” 宋幼琳眉梢微挑,没有直接回答这一问:“我以为你愿意赴约,是默认了这件事。” 电梯门打开,二人一同进了电梯。 封闭的空间中没有外人,宋幼琳说:“我不想嫁给那些人,你可以帮我挡掉这些,作为报答,警署那边调查,甚至你那个叫侯泽世的朋友招惹的麻烦,我替你解决。” 徐堰垂眸思索片刻,问道:“你能避免侯泽世被指控?” “不能。”宋幼琳对着镜子整理了下头发,“做这件事,我会很麻烦,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看你愿意付出什么了。” 徐堰看了她一眼:“什么意思?” 宋幼琳只是笑笑。 电梯抵达六层,门朝两侧打开,这一回徐堰没再拒绝对方的碰触,二人挽着手臂向会场中央走,如同一对眷侣,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各自向相熟的来宾打过招呼。 走到一处拐角,迎面遇上个有些相熟的面孔,正是上回跟在宋家姐妹身后的年轻男人之一。 魏凌看到二人挽在一处的胳膊,目光定住了,他讥讽道:“宋小姐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 徐堰心中意外,宋魏两家算是世交,彼此都在政务体系内,况且上一回宋老寿宴几人还谈笑风生,没想到如今说话这么不留情面。 宋幼琳笑意不改:“比你砸手里的强。” 魏凌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憋不出反击的话来,脸都快绿了。 宋幼琳撂下这一句,便不再搭理他,拉着徐堰就往前走。 到了相对僻静的一处,徐堰才开口:“他是魏东海的儿子,怎么看都要更合适。” 论家室,有徐淮盛在前,徐家绝对称不上清白,虽然这些年钱没少赚,但有这一层高官勋贵总要避讳些,要不然当初也不至于找了秦家联姻。 宋幼琳:“我堂姐三任丈夫,分别是警司、政务官和商人,我的丈夫也会在这三类人里面选,所以你和魏凌在我这里大差不差。” 徐堰没接话。 此处和人群隔了一段距离,两人谈话不会被人听见,宋幼琳心情尚好,也愿意多说几句:“婚姻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徐堰迟疑了:“我不知道。”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宋幼琳晃了晃高脚杯里的红酒:“在我这里,它的实用意义大于情感意义,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完全利他的爱情是不存在的。”她说,“你想和你喜欢的人结婚吗?” 徐堰:“没有。”他当年选择和叶书存在一起那刻,就知道他永远无法和他步入婚姻。再后来,徐淮盛去世、赵惠元精神状态每况愈下,他不想再有人重蹈母亲的覆辙,对婚姻更是望而却步。 宋幼琳:“那为什么不试试?” 徐堰想了想,才说:“我不想伤害你。” 宋幼琳奇怪道:“你觉得你会伤害到我?” 徐堰:“你很像我母亲,但我不希望你成为她。” 宋幼琳嗤笑道:“你想多了。”顿了顿,“还是说,你跟那些男人一样,觉得女人就该是他的附庸,没有追求自我的权力?离过婚的女人就该像中世纪的女巫一样绑上火刑柱?” 徐堰:“我并不觉得拥有几段婚姻是可耻的事情,每个人都有拒绝自己不喜欢生活的权力,在察觉不合适的时候及时止损,是需要决断力的,我很佩服你堂姐。但你会因此受伤的,理性上的认知清晰和感性上的关系切割,是两件事情。” 宋幼琳想起她先前听到的传言:“因为那个叫顾衍越的男人,你很伤心?” 徐堰怔了一瞬,眼前再次浮现出早晨那道目光,其中满溢的哀恸如此深刻,他心脏一阵钝痛,没有答上话来。 *** 陈旌回到住处,还没来得及开灯,过于安静的环境让他下意识察觉不对,刚想退出房间,对方却先他一步制住了他的肩膀,紧接着后背被什么抵住。 咔哒一声,屋门被关上。 连月光都隔绝。 陈旌刀口舔血这么多年,第一次毫无反抗的被人抵住后心。 那人点了一支烟,他许久不曾抽烟,如今有些不大习惯:“邵书存,他究竟是谁?” 陈旌心中一寒,面上不露声色:“邵先生的事不是我能知道的。” 下一瞬,他膝盖一痛,猛地跪倒在地,被揪住头发,身体被一股大力带着向前扑倒,左眼离鞋柜的尖角不足半寸。 陈旌瞳孔急剧收缩,余光瞥见来人的侧脸,他五官隐没在黑暗中,只烟头的一点火星明灭。 那是顾衍越。 对方又问:“英华有一个叫阿军的人,是谁杀的?” 陈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前的人不好招惹,可要是走露小鼎爷的消息,来日被查出来,和自掘坟墓也没什么差别:“我的命不值钱。倒是你,不怕脏了自己的手?” 他话音方落,一阵剧痛袭来,视线像是被删截去一半,湿热的血顺着脸颊流淌。 陈旌惨叫出声,紧接着额头被重重砸上地面,他眼前一阵红又一阵白,眩晕感还未退去,身体因为疼痛下意识的蜷缩。 他头脑迟缓地运转起来,这些年都是封奕做事,顾衍越不大会亲自出面,让他几乎忘记了对方的手腕,如今的封奕和此人比较起来,只能说东施效颦。
90 首页 上一页 80 81 82 83 84 8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