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楚宁慢慢静了下来,站在阳台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辆车。 原本是白色的车,此时已经被泥水弄成了斑点状,稻场很大,所以积水并不多,但山上的排洪系统一旦全部疏通,在空旷的地方也会暗藏危险。 镇上已经下了警报,除了应急人员 呼吁其他的居民居家避险。 徐楚宁拿出手机,翻到之前的那条信息,看了许久,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握着手机,拇指在上面点了几下,发出去几个字。 【现在用吗。】 然后把手机收起来,转身离开了阳台。 昏暗的车厢里,手机静静躺在前操作台上,寂静如死。 男人靠在座椅上,椅背微微后调,阖目小憩,眉目间只有平静阴冷,带着几分病态和大病初愈的憔悴。 唯独没有恐慌。 似乎窗外并不是随时会爆发的山洪,仅仅只是一场初春的雨。 他一抬头就能隔着车窗看见山腰上的那户人家。 雨实在是太大了,又泛着雾气,重峦叠嶂,植被茂密,哪怕是冬末的枯枝,也足以遮挡视线,更何况是仰望,没有俯视那么视野广阔。 他也看不太真切,但他可以感受到,在一扇玻璃窗边,有人的视线正在遥遥地落下这里,这就足够了。 他们仍在对视。郁风峣想。 他已经很久没有注视过宁宁的眼睛,不知是否还像以前一样,如同一汪清泉,自己往中投一颗石子,就能泛起阵阵波澜。 耳边是雨水打在车顶的声音,黑漆漆的车厢里,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叮叮」一声,弹入一条消息。 特别的提示音,暗暗期待许久的声音。 男人猛地睁眼,眼角还有熬了好几天夜的血丝,视线扫过前操作台,手机屏幕亮起的微光显得格外诡异。 伸手将手机拿起,撇了一眼,顿住。 隔了六个小时的对白,他发出去的话好歹是有了回应。 这六个小时间,他坐在这里,也只是为了这几个字而已。 【这次让你失望了,葬花留着,下次再用。】 【现在用吗?】 冷冰冰的四个字,有些阴阳怪气的,郁风峣搭在膝上的手,微微紧了一下,然后又缓缓松开,心口有点堵得慌。 他跟宁宁分别已经太久了,久到当他没有参与宁宁的成长过程时,似乎就对这个人失去了掌控。 不知道他认识了哪些人,经历了哪些事,也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应该长大了,男人心想,长大也就意味着,不好骗了。 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有情饮水饱,也不会在对自己言听计从,更不会再为着自己的一句话横跨半个城市,只为见他一面。 郁风峣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想要什么,好友讥笑他的话或许是对的——他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他只是爱着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被捧着的感觉,被在乎的感觉。 而人往往就是缺什么就找什么。 他在享受宁宁不计回报的付出时,也正是印证了,他自认为不配得到毫无回报的爱。 否则也不至于遇到上一个徐楚宁,就跟他纠缠至死。 这样大的落差,让他有一种被看破的难堪,和恼怒。 他承认他有点恼羞成怒了,他觉得他的宁宁过界了,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 尤其是离开自己这件事。 他想要惩罚他,带给他痛苦,只有疼痛才能让人害怕,让人长记性,无论如何都想证明自己是上位的那个。 可他低估了宁宁的韧性,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真的到了选择的时候,身体却比脑子更快的做出了决定,以命换命这种事情,放在以前他只会觉得嗤之以鼻,但坠崖的那一刻,他甚至有一些庆幸。 「还好掉下来的不是宁宁,」郁风峣心想,「否则他该会多疼啊。」 他曾经两次仰望这个人,而以此同时,徐楚宁低头看他。 一次是悬崖上,他往下坠的时候,宁宁的身影骤然缩小,他往后落去,整个人被甩进洪流里,他甚至都不敢伸手抓——怕不小心抓到宁宁的衣服,把他也带下来。 再次,是这里。 六个小时里,他微微仰头,注视着暴雨倾盆中模糊的身影,幻想着对方也在看他。 【现在用吗?】 他的宝贝这样嘲讽他。 郁风峣,你现在就要去死吗? 当然不会。 男人将手机扔到一旁,拧了钥匙打火,旁若无人的驱车下山。 他给过死亡一次机会,向它换取宝贝日后的快乐和幸福。 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死亡或许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还能让徐楚宁开心一下,这就够了。 他事事都要计较得失,一分一毫地去计算投入和回报的比例,可唯独这个决定,他像一个失心疯的赌徒一样,赌上所有只为了换一个不确定的笑容。 宝贝想要他死,才能开心? 那好。他高兴就行。 他渴望徐楚宁的笑容已经太久了,他甚至想拿刀把徐楚宁的脸划开,然后用线缝起来,把嘴角硬生生牵起,不要再摆一张冷淡的脸,不准再对他露出冷漠的表情! 徐楚宁永远都不会知道,有很多个夜晚,男人睁开清醒的眼,拿着美工刀坐在他身边,将他拥在怀中,想要割开他微抿的唇角。 最近的一次,颤抖的手握着锋利刀刃,已经落在徐楚宁脸颊上了,梦中的人似乎噩梦连连,从眼角渗出泪水,默默无声地哭了。 郁风峣虎口一紧,刀子割进了自己的手心,又扔到一边,随手用纸巾包起来,大掌轻轻拍着怀里人的脊背,哄他。 他想要宁宁真心实意的笑容。 希望徐楚宁不要骗他。 如果他的死亡真的能让宁宁高兴一回,那他愿意入身赌局。 但事实还是他赢了,死亡并没有抓住这个机会,没有带走他,他就能再翻盘。 再说了,宁宁为他戴孝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车子行驶在山路上,每一处都是险象环生,平时这种路压根儿不会让车子上来,要不是大雨天的疏于管理,他也不会钻了空子。 车子行到一半还熄火了,他还能下车,一瘸一拐的走到前车盖那里,把车盖掀起来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修好再继续下山。 这场大雨带给他最大的痛苦,大概就是腿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空气潮湿寒凉了,便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刺痒一样,抓心挠肝的,只有把伤口撕开捣烂,抠挖得血肉模糊,才能平复那阵郁闷和烦躁。 第二痛苦的事情,是总让他想起和宁宁初遇的那个雨天,那时他还健康,他可以欣赏雨景,也可以欣赏面前的人,不用死拽着方向盘,强忍着双腿的痛苦,强忍着想一脚油门下去,随便撞死几个人的癫狂和躁动。 实在是太疼了。 他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盘,车身几乎是甩出去,在湿滑泥泞的道路上,轮胎打滑了好几转,撞进一旁的枯木丛,车子擦着粗壮的树干停了,停在犄角旮旯,很刁钻的地方。 男人喘着粗气,双目通红,颤抖着紧攥衣料,一拳砸在膝盖上,以痛止痛,伤口再次裂开,鲜血冒出来。 可那一阵钻心的骚痒和刺痛从骨头里往外冒,简直冒到牙根子上,骨头缝里似乎有蚂蚁在爬,整个身躯都不停的打着冷战。 “操……” 那一瞬间他有一点后悔了,他该听姐姐的话,就待在家里,做一条被栓起来的狗,他的姐姐主人会养着他,会给他一口饭吃,还有医生。 但他跑出来了,比起当狗,他更想见宁宁,反正宁宁也养了狗,都一样。 苍白的手指用力抠着储物柜的门,好几下才勉强扣开,皱着眉,手臂不受控制的发抖,从里面拿出一管针剂,挽起裤腿,都来不及给皮肤消毒,狠狠扎进去,疼得闷哼一声,又死死咬牙忍住,缓慢地将针剂推入腿中。 浑身脱力,手指一松,针管就掉到了地上,过了一会儿,药效慢慢行开,双腿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瘙痒才平复了下来。 医生说,这种疼痛麻痒,正是因为你的骨头和血肉都在恢复,在生长,所以会有不适感。 男人抬起手,难耐的扯了一下领口,总觉得喘不上气,满身冷汗的靠在椅背上休息了一会儿。 总觉得一针药似乎不够,得两针才行。 胸口打一针,腿上打一针。 「叮叮」 手机又响了,男人睁开眼,勉力伸出手,神色平平,眼中却闪过一丝光芒,点开手机,是一条新的消息。 宁宁说:【要死找没人的地方死,别给我们的人添麻烦。】 目光盯着那一行字,郁风峣突然笑了一下,唇角勾起的弧度有些勉强,却目光灼灼。 他费力的撑起身躯,给徐楚宁回消息,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有来有回的对话。 第一句很烦人:【宝贝还是那么好,连情话都说得这么让人胆寒,真喜欢。】 第二句很酸:【我现在就在这里,我不是你们的人吗?】
第120章 宁宁,理我。 “镇上的应急队从山里拖出去了一辆车。”方栖坐在一旁刷手机,边关注新闻边说,声音高了点,“靠!里面还有一具尸体。” 徐楚宁手里的茶杯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荡漾出来,撒在手腕上,钻心的疼。 连忙甩开,杯子一把砸在地上,还好是以前的那种老式瓷杯,哐啷两声,倒也没碎。 “啊!怎么了?”阿宏也吓到了,手臂撑在轮椅的扶手上,想站起来,探着头往这边看。 “没事。”徐楚宁的脸色已经恢复了自然,俯身从地上捡起杯子,脸上没表现什么,但是手还是有点抖,将杯子拾起来,他低声说了一句,“我去下洗手间。” 匆匆擦了一下手上的茶水,进了洗手间,用冷水冲了很久,才揉了揉眼睛,靠在狭小逼仄的洗手间墙壁边,摸出手机。 新闻已经有点热度了,在本地板块挂着,徐楚宁看着封面吊在起吊机上的白色外壳的车子,呼吸都凝固了。 手指迟迟点不下去。 阿宏在外面担心得要死,“徐老师,你没事吧?是不是烫伤了?” 徐楚宁吓了一跳,连忙稳住声音,“没、没事,一会儿就出去。” 阿宏这才摇着轮椅走了。 徐楚宁闭了闭眼,忍着力轻轻砸了一下潮湿的墙壁,暗骂几声,才恢复过来,抿唇往外走。 奶奶泡了杯新的茶,方栖端给他,有些担心地望着他,“你还好吧?你好像今天上午开始就有点奇怪。” 徐楚宁勉强牵起唇角笑了一下,“没事,就是担心。” “不用担心,雨已经停了,排洪也还行,听说预计明天之前就能恢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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