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得懂方言戏吗?”燃灯女士听得开心,吃得也开心,声音都雀跃不少。 “听得懂。”听得懂,我的意思就是,大概了解。 燃灯女士吃了一大口栗子,拍拍手,又掏出一块,我听到戏台子上又在唱:“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这声音很是符合荆钗布裙良家妇女的典范,引来周围一片小小的喧哗。 燃灯女士转头看我:“梁生化蝶的故事听过么?” “嗯。”我点头,看着燃灯女士,我看她边吃边看,很是忙碌,便把袋子又从她手中掏回来,“我拿着,你自己吃。” 燃灯女士吃完了第二捧栗子,开始动身。 我不信神佛,燃灯女士看起来也是个无神论者。今天其实没什么目的,就随便在大街上逛逛。 燃灯女士指着戏台子,有一搭没一搭和我说她小时候的事情:“往年都是些小小子啊什么的来唱唱词,一坐坐一天,能说了算的老头子不吃,我们也不能吃,我没得吃喝,大清早起来吃一肚子栗子再去。” “唱来唱去也就那些东西。”她说,“反正哪怕冲撞神佛、倒反天罡、气死老头子,我也不要不吃饭!” 燃灯女士问我:“你猜我在干什么?” 我一怔,顺着她的手望过去,然后想了想:“跟着念经?” “哈哈哈!!”燃灯女士仰天大笑,突然转身掰着我的肩膀,指着戏台子上唱戏的人让我看:“哈哈哈哈你绝对想不到!!” 她动作太大,一开始随便绑着的头发忽地全散开,还有几根吹到了我眼前。痒痒的,我抬手拨开,听到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在扮观音!”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戏台子上又是一阵喧腾,唱戏的小娘子亮了个相,干脆利落,一时瓜子皮、纸币齐飞,人群简直要沸腾了。 燃灯女士笑地喘不过气来,她在微凉的晚风中随手抄了把头发,把碎发都撇到耳后:“我年年扮观音,年年肚子里塞满了栗子,老头子之乎者也纲理伦常,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哈哈哈哈哈哈!!” 她弯腰笑道:“隔壁饼家的嫂子骂我成何体统!我说你要那个体统干什么?菩萨非男非女似男似女,我这亦正亦邪是正是邪,关键你不看看大家都开心?” 我忍不住脚下一滑,但是她也没在意,追上我继续说:“不然念什么经呢……” 就只是几步得距离,我们就进了闹市,燃灯女士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说着玩的!” 我忍不住停下来看她。她望过来的时候,华人街满街红灯哗地全亮,向着天边窜去。流光溢彩的赛博佛灯闪了燃灯女士的眼,紧接着晚风呼啸,呼地把头发呼了她一脸。 就这一瞬间的事,燃灯女士抬起胳膊,把头发爬来爬去,全薅到脑后。她终于记起来了似的,忍不住懊恼说:“啊!我们去看看有没有卖发夹的!” 我把那袋栗子塞进她手里,抬手给她理起头发。我不太会,就一根一根头发从发根捋过去,捋到发尾,防着头发打结,力道大了弄疼她。 我觉得风更凉了,整个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周围热热闹闹,可是燃灯女士不说话,我忽然就觉得这里太寂静了。 索性没话找话。“我带了扎头绳。” 我抻抻胳膊,从手腕上摘下一根绳子,“电台上的电线。” 燃灯女士不接,她梗着脖子劈头盖脸道:“你就拿这个来糊弄我?!” 燃灯女士连忙转身,动作却猛然一顿,原来是刚才刮风,一缕头发别在了我的手腕上,她咬牙切齿:“我!” 我皱起眉:“你别乱动。” 燃灯女士道:“快点快点……!” “你不是观音么?”燃灯女士弯腰低头抬着眼,能看到我在解头发,还能看到我瞟了她一眼,我相信,我的目光意味深长。 因为燃灯女士呛声:“好啊!你……” 这时我突然出声:“好了。” 燃灯女士猛地起身拍我的手:“好了!你起来!” 她接着就站起来,把栗子往我怀里一塞,气冲冲地往前走了,边走边随手扯着头发,仿佛跟它们有深仇大恨似的。 在我身侧不远处就是个小摊,佛祖、观音、耶稣的雕塑摆了几座,由大到小,隐藏在粉蓝交错、明明暗暗的人造灯光之中。 摊主探身开口问:“善主要不要来请尊菩萨?” 我从神游中醒来,冷不丁听了这么一句,下意识望向摊主。 我终于看清这条街上到底在干嘛了,这是夜市,自然卖的都是和神神佛佛有关的东西。圣经,佛经,经书,经文,碑帖,香烛,还有各式各样的泥塑。 我还是有点发懵,看着那含笑的老人,又看向他身后那堆菩萨,烛火通明,红影灼灼,摊主眼中映满了烛火,而火中行走着身形晃动的身影。 我知道,《燃灯意象:仪式化民俗与沉浸式光影艺术空间》里写过,“以光影营造沉浸式体验的信仰民俗,当燃灯从日常照明的实用需求被仪式化的时候,就可能成为具有象征意义的礼仪习俗和信仰活动。” 在摩天高楼的映衬下,满街挂着通红的灯,男女老幼都想求个佛缘,随地可见合掌盘佛串的游人和满地疯跑的孩童。 这里声音喧阗,我突然觉得,自己心里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我忍不住穿过推搡的人群,观察四周,侧身避让,飞速往前走…… 突地脚步一顿。 燃灯女士蹲在一个小摊子前,正在买一张老唱片。《吉屋出租》。 燃灯女士站在街道的一角,回过头,笑意盈盈地望着我,“付钱!” 就是那一刻,我脑海中忽然变得清明,仿佛整个人顿悟一般。 我急匆匆向着闹市中央走去,又在快到她面前时放缓脚步。 “I will cover you.”我顺势牵过她的胳膊,拉她向前:“走吧。” ---- 《I will cover you》,《吉屋出租》里出现的歌曲,可以理解为“一对恋人的定情曲”。
第123章 尾声105·繁花万镜 光明街的居民打了起来。 据说有位老妇人的儿子进入了政府内部成为话事人,于是有居民区求告他,试图让他说句好话。 但是他们发现,最新的房产法案就是他撰写的。虽然他只是初稿撰写人,但是这也意味着背叛。居民们认为,他们被这个成为新贵的年轻人背叛了。 “海德格尔说,异乡者的死亡并不是衰败腐朽,而是离弃人的腐朽形象。” 也有人说过,“有些时候,时代的更迭并不是因为旧人们接受了新的思想,而恰恰是因为他们迎来了死亡,而接受了新思想的新人们占据了他们原本的位置……仅此而已……” 我第一次对我的研究和追寻感觉到羞耻——我认为它是一种脏活。肮脏且令人不悦,但是,它并非“完全不被社会中的体面人欣赏”……事实上,很多人乐见其成对吗。 来自首府大区的纸质与电子书上被打印了便于感官投射装置翻译的标签。 这种标签像是某种秘钥,没有感官投射装置的人,没有办法读取数据,便也没有办法阅读这种书籍。 事实上,大部分外界人类并不识字,即便识字,也不了解首府大区的语言,哪怕用最昂贵的机器去解读,那些标签又多少带有加密属性——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成为了外界无法阅读的书。 这一刻我也对老师追求的新技术有了新的质疑……如果人类的生命可以通过思维投射而不断被延续,那么延续的过程中伴随着更新吗? 伴随着新生吗? 如果被维护的古老生命无法跟随新时代的脚步前进,如果不能惠及大众,那么这种维护又有何意义?” 说实在的,我感到羞愧。 “我忽然想和老师争取,获得一只椋鸟……是真正拥有一只椋鸟,希望这一只椋鸟可以为燃灯女士带来一些帮助。” 2065.06.01 David 关差抱告1 这些人大多数被精神病医生称之为白痴,而我们这里称之为智力低劣者。这种智力低劣的确切性质还不知道。 ——A.比纳T.西蒙 出自《白痴》,作者吴岩。 沃德老师让我抄写这样一段话。 我看不懂。 考试失败。 因为我只吵怼了一个子。 David,好孩子。我的老师这样叫我。 有位女士看着我,问,如果科学变成了伪魔法,那为什么不去选择真正的魔法呢? 她真的是个奇怪的人,但是见到她我会很开心。 她将我揽入怀中,单是她的气味便卸下了我的心防—— 我看到心脏波频仪表盘上,光亮微弱的数字在不断飙升。 关差抱告2 磁场,会随着温度的变化而变化。 女士告诉我。 她每天都会有一点时间来陪伴我。在我考试以后,今天,她打开书房的内墙,掏出备用纸张。 据说,她在给一家电视台写脚本,偶尔也会接全息网络的约稿,她涉及的话题很广泛,鲸鱼在冰原拉雪橇,喜马拉雅山绿色的沟谷,亚利桑那州灿烂的阳光—— 半个小时后,她走出房间,向办公室进发,穹顶天棚不停滴水,她小心绕开。 办公室铬面外墙上映出她苍白的脸。 设备很老旧,屏幕上闪着绿色裂纹,过了十多分钟,机器显示,“已揽件”。 “是给谁的?” “给你的老师。” “能寄出去吗?我可以在电视上看到你写的电视剧?” “他们允许我看书,写点东西,并且不排斥我和你接触。”她这样回答我。 真奇怪。 和她带来的,我屋子里的花香味一样奇怪。 “我知道了那种花的名字,叫做黄天霸。好的吧,我的屋子里充满了王霸之气。” 德尔菲诺大区生物研究所研究员 请允许我引用一句前人发表的话,因为我实在是创造不出更加贴切的语言,“人类没什么特殊的,我们不能凌驾于自然之上,我们都是其中的一部分。人也是动物,您知道的。” 没有哪个物种比其他物种更加高贵——如果您说的是人类……好吧,又有什么能够证明人类比其他生物更加高贵? 但是众所周知,人类的确比猕猴多一份镜像神经元,镜像神经元通过自动创造出一个动作的“内部描述”,使外部刺激对运动表征感同身受,从而实现“动作理解”。 通过感官交互,激活运动、平衡、空间、方位、质地、温度、疼痛感知的神经网络,经历情感和智力的转化。
239 首页 上一页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