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我意识到一个可怖的事实。 “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她轻描淡写地说,“这些东西——书——地图——或者说‘文化遗产’,外边的人会这么讲,都是‘德尔菲诺书报大审查’之前存在的东西。” 她说这是她意外发现的。 小道消息说,这些书是被疯老头卖来的,也有人说,它们来自被焚毁的图书馆,但是真相并不可考。 ---- ①《夜逝之时》
第121章 尾声103·繁花万镜 在贝伦街区,公共汽车一般比德尔菲诺大区的要窄些,一方面考虑适应大多数不甚宽阔的道路,更多的理由是,这些工具都是城市淘汰下来的旧车体。 “映水兰花号”是废弃的车站点,它更深层的含义指站点北方20米处的贫民窟城寨。 此地的空气中永远掺杂着鱼蛋、神香与品芳饼家的椰香气。 燃灯女士带我吃了品芳饼家的饼,味道真不错。 结束以后,我们从“映水兰花号”出发,我们乘坐的公共汽车上挤满了人,她说要带我去个地方找信号。 这里没有官方通用的信号,如果要蹭到网络,需要跑到大区和此处的交界处,爬上用于隔离的高墙或者高塔,偷一些德尔菲诺大区的信号。 而且,这里的通讯费用高到离谱。 即便是使用公用电话,费用是30000贝伦币,折合600德尔菲诺币。 而我现在拿的学生津贴,每个月只有1500德尔菲诺币。 其实我还考虑过,用电报机和外地联络,我的意思是和我的老师、同学们联络。 但是燃灯女士告诉我,这里只有三台电报机,其中一台被地头蛇管控,一台已经报废,还有一台,非常笨重,使用起来并不方便,一方面因为这里经常断电,电价也分外高昂。 另一方面,燃灯女士犹豫片刻,继续坦言道,这里的磁场可能和别处不一样,因此信号受干扰的概率很大,但是磁场究竟有哪些不一样,她也拿不准。 这也更加坚定了我留在这里的决心。 磁场,这种玄妙的外部因素,也会影响椋鸟的行为吗? 车辆忽然停住。 它开到了德尔菲诺新城区的项目基地,不得不停住。 这个项目基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正在建航空港,以供舰艇停泊。 车子周围有挎着篮子的女人和孩子,她们如春日的鸟群一般纷涌而至,争先恐后递来一种鲜紫色的球状物。 燃灯女士倾身过去,轻声和她们交谈。 我忍不住凝神听着,车外的女人和孩子们似乎与她认识,叽叽喳喳的声音大了起来,急切间不知她们说些什么。 我看见燃灯女士笑了起来,从包里掏出什么东西递出去,同时伸手接过对方的紫色圆球。 她的动作轻快而敏捷,等她坐回到我的身侧我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一种梨子。” 她说着,掏出刀子在紫色圆球顶上挖一个小洞,用双手来回捏挤,以此逼出果肉内的汁水。 “尝一尝?”她递给我。 我没有疑问,学着她的样子,慢慢吸吮梨汁。 这种紫色的梨子汁水很饱满,和我在德尔菲诺见过的并不相同。 “她们是附近的居民。”燃灯女士望着窗外,轻声解释,“十几年前,为化解市民和工人的抗议,市政当局——那个时候还不是现在的德尔菲诺大区——开始将卖淫制度化,公娼馆很快就在附近几个区域蔓延开来。在当时工资制度的推动下,这群被‘合理化合法化’管理的女人们被认为有效缓和了青年人的骚动。” “这是分化人群的divisive sexual politics。”我说。 “事实上,这群女人吸引了各种年龄、婚姻状况和社会等级的男性”。 她说,“后来有专家学者讨论过,城市的人口减少和当时资助公娼之间是否存在关联……虽然我并不了解专家学者们为什么会提出这种问题……难道是因为这群人生下的孩子们无法获得正式的大区出生证明?不过可以确定的事实是,任何城市都不能长期忍受女性和男性看起来一样……后来他们开始思考,当上层的妇女无法与妓院妓女区隔开时,城市是否还能存续下去。” 她笑着看向我,我默默记下这些话。 “她们就是那些公娼的孩子。” 她望向窗外,同我说着话,嘴角微笑着同窗外的人打招呼,脸上流露出一种我看不懂的神情。 我觉得自己似乎穿越了时空,触碰到一些只在书本和电影里捕捉到的岁月。 我顺着她的目光向窗外望去,彩色的丝巾精心系在乡村少女的脖颈上,她浑身散发着活力。 “她们……”我忍不住张口,感到自己有些艰涩和羞耻地说,“她们还好吗?” 我的心里仿佛塞了一块石头,又闷又硬。 “嗯。好很多。”燃灯女士用我分辨不出语气的口吻平静地说。 “梨子甜吗?” “什么?” “甜不甜?” “是甜的。” “喂,不要露出那种要哭的表情。” “我只是感到自己一无所知。” “看到我递给她们的东西了吗?” “嗯?” “是拼音集子。”她狡黠地说。“我教她们识字,作为交换,她们要用力种树,把最甜的水果送给我。” 燃灯女士带我探访了她的秘密基地——一座位于地下的图书馆——准确来讲,是一座在书报大审查时代,被藏匿的博物馆。 我想,很多年以后,面对着贫民窟光明街长满青苔的地下水管道,我,楚家印,仍旧会想起,燃灯女士,姚月白,像一团昏绿光芒明灭般乍然出现,将我叫住。 “原来人世间还存在另外一个世界,而她确实属于这个世界。” 有时做共犯比告密者更好。 在这一刻,我忽然很想和燃灯女士分享我的秘密。 “你知道为什么我想研究鸟类吗?” “如果你想说的话。” “因为我的大脑波频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我第一次和除了医生、老师以外的人提起这件事情。 “因为我的前额叶发育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医生说这是地理大分区时代的后遗症,总有那么一部分人要收到自然环境变化的影响。我的镜像系统活跃度异常,有时候活跃指数很高,有时候很低。” “这对你的生活有什么影响吗?” “可能是我有一颗聪明的大脑?” “何以见得?” “我会很直观地汲取知识,所以我的分数会很高。” “嗯哼?” “就像是一台温暖的机器。” “这又是为什么?”她说,“咦?你看起来像是一台漂亮的机器。” 我知道,潜台词还有“小家伙”,她对所有年龄比她小的人都带有一种隐藏着的属于年长者的关怀。 “对我而言,可能兴奋阈值比较高——很多时候我很难理解普通人感到兴奋的缘由——也因此对更加抽象的东西感兴趣,比如数据、理论、算法……” “那你的兴奋点是指?” “丰富的书籍、活跃的鸟群、亲密的关系、长久的友谊。” 我的导师曾说,他们正在致力于开发一种装置,力图实现首府大区的学生可以通过感官投射装置轻易摄取知识。 而另一方面,语言和科学在偏远地区的传播范围并没有那么广,现在市面上流行的书,来源渠道非常稀缺。 我很想告诉燃灯女士,她发现的这座图书馆,在这个时代里,无异于在19世纪70年代之后的10余年,在南非发现世界上最丰富的钻石矿床和黄金矿脉。 这是很令人惊诧的画面。 现在,人们绘制过遥远外太空的电磁风暴图。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在贫民窟地下百米的深处,除了隧道、教堂的地下室和导水管,还埋藏着一座书报大审查时代已经被遗弃荒废的图书馆。 只是现在它被人重新利用起来。 从那天开始,我时不时拜访燃灯女士的地下图书馆,那像是个乌托邦一般的乐园。 “普通人可以感受到的快乐,我感受不到。而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有医生和研究员利用神经递质药物来辅助我‘感受快乐’,听起来仿佛要把我矫正到正常人的轨道上,然而,那些东西对我而言,是人为制造的快乐,更像是是疾病的神经中枢。” 我开始一次又一次拜访这里,以探险者的身份——我仿佛拥有某种超然物外的特权。 这里是个秘密基地,我是这里的闯入者,却那样自由自在,仿佛全然归属——多么奇妙,我在黑暗之地拉扯、游移、迷茫、困惑。 曾经贫民窟的暴力与残忍带给我的痛苦就这样被冲淡了,终于有一天,我和这里达成某种微妙的和解。 廉价的旅途也许因为同伴的精致而与众不同。 燃灯女士在火车站的空地上枕着报纸睡过觉,在富人区的乞丐队里缴过保险费,也曾经混入边境线旁的寮屋里,被躲藏其中的黑代孕女人们施舍过饭菜。最穷困的日子里,她也未曾低过头。 “我的日子挺好的啊。”她这样讲。 也许是因为内心认为“已经接受过命运给予过的最大馈赠”,所以生活的困顿显得那样轻描淡写,连命运的苦涩都成为了人生的补药。 我不明白她说的“已经接受过命运给予过的最大馈赠”到底指什么。 但当她身处图书馆,一层一层梳理着书本的时候,我又觉得,我所有的疑问都显得那样苍白和可笑。 在这里,我深刻体会到了贫富差距的悬殊。 据说前几十年的时候,经济功能巨大的城市影响力呈直线上升,政治力强大的城市开始发挥作用。 声称“城市”是未来归宿的声音不绝于耳,支持者众多,然而这是潜意识中的共识,心照不宣,却从来没有真正的文件公布。 “超级城市计划”冥冥中成为一种强制性计划,一座城市的人口、经济发展状况、面积、最后加入了环保指标,都是衡量发达程度标准。此后爆发了各项游行示威运动,组织者为各大研究型高校的学生和成员。 口号依然是,城市,让生活更美好。 人们在空中架设轨道,在海拔几百米之上建造房屋然后居住,科技保证人们在看似危险的空中生活地安然无恙。 另外还有一部分人,他们很有前瞻性地把目光投入了地下。毕竟,当地上交通拥挤不堪时,人们就会修建地下停车场。 “Ensure inclusive and equitable quality education and promote lifelong learning opportunitie sfor all.” 确保包容和公平的优质教育,并为所有人提供终身学习机会。 这是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中最具抱负的全球承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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