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生出来个男孩,他还哭了,我妈说他丢脸了,他哭起来嗷嗷嗷的。 然后老殷说叫梦燕太女气了,叫殷梦鸟,殷鸿鹄……我妈说太难听了,就叫梦燕,不改了!” 时敬之发出了很爽朗的笑声,笑声飞很远。 他说,殷梦梓,那你呢?是因为夜半梦到梓树吗? “不是不是,”殷梦梓摆摆手说:“这个没什么,我妈什么也没梦到,我名字殷梦燕起的,你不知道吧?我叫梦,是随了殷梦燕,这是他选的,没啥大含义。叫梓,是因为梓是故乡的意思。” 殷梦梓说:“我其实不太懂,我打记事起就记得我住在济之市中心,但是殷梦燕说我出生地不是在这里,我们老家好像只是个三四线城市,但是后来因为天灾被淹了……我都没什么印象了。” 时敬之点点头,他把一双胳膊撑在身后,这是中学时代的男孩子最爱做的动作之一,要微微抬着头看天空,吹吹风。 殷梦梓说:“时敬之,有点冷,但我不想回去,你再陪我坐一会儿吧。” 时敬之点头,又过了会儿,他说:“殷梦梓,我从来不是个好的教导者,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我应该怎么做。怎么对待你们,我的下属,或者我更爱叫他们,我的同事,伙伴们,校长,老师,家长。” 殷梦梓说:“做你自己呀。” 时敬之点点头,笑着说:“你以后一定能成为伟大的教育部长。你看,现在你已经有领导者该有的魄力了。” 殷梦梓也笑,还要哈哈大笑,她笑完了,自己乐了一会儿,又说:“时敬之,你给我讲讲你的父母吧,好不好?” 她说,我从来不听你提私事。 时敬之转过脸来看她:“为什么这么说?” 殷梦梓急了:“我想知道想知道想知道,你跟我说说呗?我都跟你说殷梦燕的坏话了。” 时敬之又笑,有点搞不懂这种我跟你说秘密你也要给我交换秘密的交友方式,他说:“我会忘记今晚你说的话。” 但是他也没拒绝,他看了看天,说:“我的私事。其实都没什么,我现在很忙,很多时候公事已经占去我的大半时间了,公私事都是搅和在一起的。 常常忙着忙着,一天就过去了。 我自己照顾不好自己,但是也在努力生活,学着自理自立,实在忙不开的时候,有助理帮我。” 殷梦梓抱着膝盖,歪着头看她。 时敬之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的动作时愣了一下,又微微笑起来:“殷梦梓,你小心感冒,如果你冷了,我们就去车里坐着。” 殷梦梓心不在焉地嗯嗯嗯,催促他继续说。 “我的父母,”时敬之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他们是德尔菲诺的部门领袖,就是你能想到的那种领袖。”说到这里他轻笑了声,问殷梦梓:“殷梦梓,你在我身上,能不能看见他们的影子?” 殷梦梓唔了一声,好像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其实就是挺无聊的,乏善可陈的人生。”时敬之说:“我的少年时代,其实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每天是循规蹈矩地学习,上课,考核,竞赛,我不聪明,所以要很努力才能拿出成绩,平时也分不出心思去做别的事情。” 殷梦梓这次发出了了然的声音,又在听到下一句时,露出错愕的表情。 “殷梦梓,我以前也作出过离家出走的事。” 时敬之低声说:“他们很忙,我和他们的沟通很少。那时候我以为那就是听话懂事。他们也会吵架,吵很多,我受不了,就跑出去了。” 时敬之也抱起了膝盖,把头靠在上头,歪着头对殷梦梓说:“殷梦梓,我很幸运,我有个发小。有一次,我跑去后山的天文台,本来天文台是不开的,我也知道,但是我没有别的地方能去,我就跑到那里去了,结果我碰到了我的发小。” 他仿佛陷在那段记忆中了,讲着这些话的时候,把细节说得很清楚,仿佛是他把这段记忆拿出来擦拭了好多好多遍:“……其实我们刚闹矛盾,你知道,谁都不想认输的那种矛盾。但是那时候,也是个夜晚,我们就坐在后山,很无聊地坐着。然后我们就说话了。” 时敬之说:“我后来明白,这就叫和好了。我一开始以为,只有正式道歉的那种,我说‘对不起’,你说‘没关系’,才叫和好。” “我那时候很高兴,觉得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下来。” 殷梦梓说:“你们就坐着干瞪眼吗?” 时敬之说:“人放松的时候不就是虚度光阴吗?” “殷梦梓。”时敬之说,“我以前也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无条件的爱,所以我一度很被动也很悲观。因为这意味着没有托底,没有依靠,没有后路,没有安全感……人就好像永远在为了‘有限的爱’而奋斗,为了‘生存’而斗争一样。 后来我发现,其实无条件的爱是有的,无条件爱你的人也是有的,只是有的时候,人是非常有限的。很多时候,因为人的有限,即便出现了期待中的爱,也没有办法去承载。有些人也许想要爱你,但出于他们自身的局限,往往力有不逮、鸡同鸭讲。而人往往会很为难,毕竟你选择和一人成为家人,就要接受他的最高处,和他的最低处。” “再后来,我就想开了。 这个世界上呢?存在很多比无条件的爱更加值得追求和珍视的东西。 比如美好的品格、健全的人格、自强不息的生命、永远蓬勃的心,还有再次出发的勇气—— 有了这一些,明天就是新的一天。” * 次日,济之大学某办公室。 时敬之低头看了眼通讯器,“最新的消息。当年的确有人攫取了扫盲计划的成果,受害者大部分是大学里的女学生,她们被认为是新式玩,物,有人逼迫她们做各种交易。 根据推测,当年姚月白应该是偷听到了一些高层的话,他们举杯称颂电子扫盲计划计划取得了胜利,酒桌上有几个女孩子甚至是姚月白在大学里见过的。 而有些妓女还说,以前我住在烂尾楼里,没吃没喝,随便让人上,但现在起码可以住在高级楼里让人上,大老板还给红酒貂皮什么的。 姚月白还发现,有些小孩学完了,因为是黑户,没有办法参加升学考试。然后打黑工被卖到大老板饭店做妓女,学了知识还是妓女——而且是高级妓女。 这是当年电子扫盲计划远近端所有参与者的名单,你可以查阅。但因为涉密,你不能带走。只能抄录。” 苗书终究对着德尔菲诺寄出了那份抗议——通过正当的官方途径。 而时敬之此次来济之市,为他带来了玫瑰之镜的实时传播装置—— 升级改造过的装置,如果成功的话,可以实现多种感官的实时共享。大区在市民内部也进行了内测版本的无差别投放。 时敬之为苗书收集了电子扫盲计划人士的心情。 “苗书,也许你该听听这个。” * 出差结束第三天的时候,时敬之休了年假。 “那我们住在雷克雅未克怎么样?”闻命一边看着平板标注,一边对通讯器那头说,“你请了几天假?” “五天。”时敬之在文件上签字,将过往的很多材料解密。“加周末九天。你待机一下,我有点活没干完。” 身边的工作人员对他说,“这些是过去几十年里,文化学院相关的校史资料。” 十分钟后,闻命发送过来一份旅行计划单,闻命兴致勃勃:“第一天去吃首府的馆子,有一家生蚝店一战前就开了,然后可以去看冰湖,冰湖逛完了就去看火山……然后可以去凯夫拉维克,还有北峡湾——” “嗯嗯嗯。” “时候好话,我们还能蹭上极光,我约了当地的小酒馆,我们可以喝喝小酒吹吹海风——” “对对对。” 闻命继续翻过一页:“你看第357页那个地图,我们可以按照这个路线走,拿出两小时徒步,省得你天天加班,话说回来,加班没有加班费还得倒贴,你那个班是非上不可吗?” “好好好。”时敬之飞速把通讯器从耳边移开,顺带把对方发来的大小3个T的旅行攻略关闭,在脑海中自动结束了这场“J人与P人的巅峰对决”,他面不改色说,“都听你的。” 而飞行十七个小时后,时敬之揭开眼罩,对着舰艇外的光景倒吸冷气,“那你也没提前说!你收养了一头鲸!” “calm down——”闻命说,“好啦,好啦……不然怎么办?我遇到了非法捕鲸船,总不能见死不救。鲸鱼营救组织没有足够的经费和经验养她,只能把她放生……但是放了三次她都找回来嗷嗷嗷地哭,我们能怎么办?” 闻命说,“她发出的声波频率和别的鲸鱼都不一样,人家都不跟他玩。只有捕鲸船和人类机械的声波能吸引到她。” “那要不要做手术?”时敬之问,紧接着他眼睛睁大了,“不至于给她戴玫瑰之镜吧?!” “看医疗报告再说吧。”闻命对着窗外的大家伙说,“她还缺个干爹。你给她当爹吧?好好挣钱养家。” 鲸鱼非常应景地晃了晃脑袋。 “我要回去上班……”时敬之松开安全带讲,“刚记起来我还有三十年房贷要还……打扰了……” “喂喂!”闻命哭笑不得,“别动别动!你看窗外。” “嗯?” 北冰洋的深处,舰艇悬停在深海之中,因为发热源太远,所以温度极低。 晶莹的蓝色冰川和固态气体分布在星球表面上。 他们仰躺着沉入海底,可以看得见海面上冰山移动时留下的影子。 海中鼓出巨大的水波,升到海面上结成冰凌。 这是? 他听到身边的声音说,“你喜欢吗?” “是你喜欢的,对吗?这里的风光很漂亮,就想带你来看看。” “…在很久以前上,许多人喜欢旅行,许多人喜欢冒险,一位妇人在生日这天下潜到北冰洋深处,只为看眼东方日出时第一缕光。” “…科考队员因意外遇难,路过的旅人会随机帮他们匹配死亡配偶,灵魂无法超度,却可以结伴同行,死亡是什么?死亡后的世界是黑色的。他们被葬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尸体在那里终年不化,可以一直欣赏峡湾风光…” “这里还是……很漂亮的,对吧?Arthur?” 光透过海水渗入来,因变温或折射呈现出五颜六色的斑快,如同赫罗图的色彩,远处传来鲸的鸣叫,流经贝尔法斯特的水流带着温暖气息,一路破开寒气而来—— 时敬之在海水中凝视那个人的眼睛,然后笑起来说:“很美,谢谢你。” 他们不知道,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封来自光明街的感谢信飞至约书亚大学联盟的信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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