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露绝望,像是某种困兽,一字一顿道:“时敬之,你故意的……你故意让我去发现这些……” “对…”时敬之的嘴巴动了动,他退开一步,流着泪说:“是我。然后你就会发现我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好…最阴暗、胆怯、卑微的人,恰好是我。” “闻命。”他看着他,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说:“你到哪里去找一个光芒万丈的时敬之呢?” 迎接他的是闻命的失声痛哭。 他终于明白,时敬之的确恨他,在某个瞬间徘徊不定,却又意志坚决地恨他,可是他好像终于发现了时敬之对他的爱意,那些爱意可以穿越漫漫时光,化作无边容忍和一次又一次的体谅。 时敬之在用很轻柔的力道抚摸闻命的头发,却又说出无情的话:“分开吧。” 他重复说,“分开吧。闻命。” 闻命咆哮嘶吼:“我要你说实话!” 他说:“错的是我…都是我……你让我留下来,赎罪也好,忏悔也好……” 他想他好像终于窥探到一丁点时敬之的秘密,那些秘密简直要压死他。 “你敢说那些时候,你没有怀着羞辱和强迫的心思吗?”时敬之只用一句话就止住了对方的声音。 闻命忍不住,猛然跪倒在他身前。 时敬之目视前方,似乎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哑着嗓子说:“分开吧。” 闻命僵硬地抬起头看他,嘴唇一直在抖,似乎想说什么。 “我没有办法面对你。”时敬之别开眼,却又垂眼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总是可以回忆起推卸责任、抗拒和逃避的自己。” “要对自己好一点。”闻命在哭泣,他捧起他的脸,吻着他的嘴巴,轻声说:“我爱你。你也要对自己好一点,多爱自己一点。” 闻命哭着吻他的手指,将他的额头抵在对方指尖:“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不要让我担心…我混蛋…我知道是我罪无可恕…可上次就答应我了,可你并没有做到。” “你不要加班。”他说:“也不要总是吃营养餐。”他仿佛在胡言乱语。 “时敬之。”他缓慢地讲,把这个名字念在对方的耳畔,他忽然又哭起来,搂着人不放手:“时敬之……” 时敬之很柔和地回答他,“嗯。” 闻命泪如泉涌。 他叫他,时敬之。 就在这一声客套又亲近的呼唤中,他们仿佛都长大了。 闻命变得很冷静,他松开时敬之的手,哑声说:“再让我为你做一些事吧。” 他说,再让我为你做一次吧。 闻命如同最最体贴的管家,他把时敬之的房间从里到外打扫干净,叠好所有的衣物,给时敬之留下了一冰箱菜和三本菜谱,然后和他说再见。 他的心愿也许总是这么朴实,就和最初始那样,只要时敬之好好吃饭,平安喜乐就好了。 一个人最快乐的时光里,是绝对少不了大口吃饭的。 “我答应你。”闻命突然说。 他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可是他嗫嚅着说,“我答应你。” “分开吧。”时敬之涩然说:“分开吧。” “好好照顾自己。”闻命静静看了他半晌,伸手拉开玄关的门:“我答应你。” * “所以你就这样被甩了?”宁芙皱眉:“哎呦——被老婆甩掉的男人果然最可怜!” 冰岛已经完全迎来极夜。 这种黑暗的日子非常熬人,食物储备显得无比重要,吧台上摆满来自世界各个经纬度的水果。 “传闻榴莲是催情剂。”宁芙啧啧道:“榴莲树下六畜兴旺,春情遍野。” 闻命面无表情地看了宁芙半晌,眼神阴鸷,那里面似乎有什么很沉闷的东西,却最终没有说话。 “啧。”宁芙随手给他挑了杯酒,期间不忘挑眉冲舞池中央抛媚眼:“呦吼~~” “Egg in your beer!”宁芙大声说。他把一杯看不清东西如同下水道脑溢血般的饮料推到闻命眼前:“得寸进尺!二战时候物资紧俏,想拥有鸡蛋和啤酒简直是异想天开!” 闻命冷眼相待。 宁芙毫不在意:“祝我兄弟荣升手握鸡蛋和啤酒的双料赢家!” “肌肉挺好看的嘛!”他拍拍闻命的腹部,抛了个媚眼:“挺有料嘛?!钞票,房子,女人,男人,看那边——那个穿荧光吊带衫的怎么样?”他挤眉弄眼道:“看开点,老兄。” 闻命端起那杯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一饮而尽。 宁芙哈哈大笑,周围传来热烈的喝彩声。还有无数神色各异的目光在追逐。 闻命一概视而不见,他沉着脸,夺门而出。 宁芙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莫名其妙松了口气。 他快乐地大声谈笑,和红男绿女推杯换盏。 他不知道,五分钟后,闻命又回到了酒吧里。 他坐在角落中。 宁芙走后,闻命狠狠踢翻了桌椅。 这一角的轰动很快被蹦迪的电子音掩盖,酒保担心地来这里看了看,一见是他,又大松口气退了回去。 闻命盯着酒吧里闪耀的霓虹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他的少年时代,他去德尔菲诺找人,数次无功而返。 不久以后他花光了钱,回到冰岛。 此后几年中他在德尔菲诺和冰岛之间多次往返,后来遇到了宁芙。 对方大呼小叫,在冰岛的小酒馆里四处跳脚,当年的威士忌事件简直是浓重的心理阴影:“二十欧元!一杯伏特加!不加冰!” 闻命端出一杯水割威士忌。 “赔礼。”他说。 此后宁芙经常来看看他。 对方当了雇佣兵,这也是为数不多的,第四象限黑户可以改头换面的方式,金额很高。 有好几次宁芙甚至想拉闻命入伙,可是闻命却统统拒绝了。 宁芙心想,野狗就是野狗,出门在外了也本性不改,还是那么心慈手软,难成大器。 明明是个贪生怕死的下等人。 闻命给他调完酒就不理他,有客人喝得酩酊大醉,臭气熏天,人仰马翻地钻出门去,冰桶全被打翻在地,卡座中喧哗又吵闹,宁芙还没来得及张口,闻命已经提了清洁工具,手脚利落地弯腰擦桌子。 他跪在地上,清理那些客人慌乱中踩在脚底的口香糖。手中的抹布很快被污水湿透,黑乎乎一团,这里没有纳米清洁剂,需要拿小刀片一点一点挂掉。 宁芙看着对方普通却整洁的穿着,感到一股强烈的的异样,那种感觉刺目,心里没来由的,蔓延出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受,让自己无地自容一样。 可能是抹布太洁白了吧。 宁芙看着那块黑漆漆的抹布,嘲弄地想。 不过闻命并没有在意这些,他没有什么反应,也不怎么多说话,用微笑拒绝交谈,继续安安静静调酒擦桌子。 世道浇漓,天寒地冻,闻命一个人在冰岛安营扎寨,过着孤独的日子。 “你这样不行啊兄弟!”宁芙好不容易有点菩萨心肠,苦口婆心地对着闻命说:“你总得找点事干吧?” 他感觉这位老兄真的很难搞。闻命简直是他见过的最可怕的人。他做事同海浪那般突然,心肠如悬崖一样坚硬,整个人愤怒起来无情又冷酷,但是平日里又以一副温和模样示人,透着股古老的神秘。 不过这不妨碍宁芙瞧不起他。 因为闻命真的很搞笑。他整天行善积德,遇到沿街乞讨的乞丐,会送人家刚挣到手的小费,硬币哗啦啦如流水般被他败没了。酒吧里过夜的人没饭吃,闻命还会主动分人家一块面包,哪怕人家鸟都不鸟他。而且闻命还很幼稚地亲近一些小玩意儿,有一次宁芙终于挣了笔大的,想要找他喝酒,顺带好好炫耀一番东亚金主送他的“人参酒”。那酒名字文邹邹,叫龟虽寿。闻命这个坑爹玩意儿却背着他把泡酒的乌龟给放了。 王八蛋! 真是不可理喻! 宁芙恶狠狠瞪他。 “我这不是在干着的吗?”闻命冲遥远的桌上投下一枚硬币。这是这里常见的游戏。 “做点什么啊?!”宁芙翻了个大白眼,奇怪道:“你以前不还天天看课本?偷着看?” “也没那么多。” “别装了行吧。”宁芙不相信:“你以前都去修车铺偷偷看,可勤奋了,真没想到我们村最窝囊的野狗的理想竟然是考大学……喂?!你那是个什么表情?喂!!!!行吧,是我扔了你的书……但是我也是好奇嘛!我又没给你爹妈说!” 宁芙吼着,一溜烟跑远了。 他对闻命的拳头具有恐惧,但是闻命却不没这么想,他甚至连动都没动,就静静坐在那,看着宁芙猴子般滑稽地大呼小叫,宁芙发现了这种滑稽,于是显得自己更加尴尬。 “syren!你说啊,到底为什么不考了?”宁芙见他没什么反应,于是又凑过来。 “不考了。” 闻命简单的说。 “就这么简单?” “不考了。没什么意思。” 宁芙撇撇嘴,他看闻命的眼神,竟然看出一些高高在上的漠然和平静,忍不住一愣。 “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也没力气学了。”闻命还在解释,宁芙却神游天外了。 这也太死气沉沉了吧?! 他不知道,在闻命眼里,仇恨,殴打,暴力,都没什么意思,他只是太衰败了。 从光明街爆炸以后,他的想法和思维就慢慢变得迟钝。 看着宁芙似曾相识的、长大后的脸,闻命忽然感觉连仇恨都淡了。 记忆突然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了。 闻命心里开始塌陷,他突然很恐慌地抬头看星空,一直看,一直确认,亘古的银河横贯东西,像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东西。 他看着极光变幻的模样,去努力铭记不忘,当年太阳磁暴的夜晚。 好像只有他自己把那段经历视若珍宝,深深埋在心底。 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记得吗? 废墟中死掉的人,谁还会记得呢? 那个小敬,是真的存在过的吗? * 那不久以后,似乎是为了打发时间,闻命做了很多看起来充实人生的事。 他考了联合大学的项目,在几国多地往返。 又没多久,他茅塞顿开一般,联系上了联合政府的人员。 在他的视野中,空气变得肮脏不堪,脑中刺啦刺啦响着静电。 这像是一片霓虹森林,让他厌倦的霓虹森林。 闻命睁开眼,廉价小旅馆中,安装着世界上最先进的机器,医生手握一根注射器按在他的脖颈上。 “你睡了整整52个小时。”他们说。 “你的镜像系统需要激活。它掌控着一种你感知世界的能力。” “第四象限的药物长期腐蚀了你的部分神经。”医生问:“你能具体说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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