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约礼被收回了信用卡和舰艇,甚至被断绝学费。他是整个德尔菲诺上流社会的笑柄,每天有无数人费着心思观戏。 毕业以后他们逃去斯拉小镇结婚,哪怕没有得到任何人的祝福与承认,他们用那种属于年轻人的温柔、活力与冲动奠定自己日后人生的基石。 而因为这些,通往正常、或者说上层的路完全被封死了。学历、婚姻、从军,这是世俗意义上可以实现阶层跃迁的三种方式。 所幸他们还有一份看的过去的名校简历和超脱于常人的才华,时约礼带着沈方慈参加了无国界组织,并且推广电子扫盲计划,从此盘踞山间。 沈方慈没有说什么,甚至大多数的时候,时约礼在喋喋不休讲话,而她默默去听,看起来有些疏离冷淡。偶尔的时候,她会露出那种眉眼柔和的笑容,搞的时约礼呆呆傻傻,忘记了自己正在说的话。 没多久他们孕育了一个孩子。 沈方慈对着这个孩子倾注了自己所有的心血和热爱,当然时约礼也对着儿子那样热爱,只是那两种爱毕竟不同。 如果说时约礼对时敬之的态度是宽厚绵延,甚至是充满礼仪和克制的,沈方慈却开始露出眷恋和狂热的眼神。 假设让时约礼来讲,有许多时候,他看着儿子天真年幼的脸,会有那么几个瞬间,在心头闪过心悸,担忧和茫然。 那背后有许许多多东西,带给他朝不保夕的恐惧。 只是他自己也没有去仔细确认。 山中的人际关系那样简单,善良质朴的生活似乎带着对德尔菲诺式傲慢无礼的高贵的鄙夷不屑。 时约礼和沈方慈带着自己年幼的儿子,三个人相依为命。 很多时刻,时敬之对时约礼的依赖要大于当时同龄的孩子,毕竟很多人的父亲如同隐形。而时约礼拿出了自己工作之余所有的时间去陪伴他。时敬之学会的第一个音节,是爸爸。甚至可以讲,时约礼构成了时敬之生命初始的、甚至没有记忆的那段时光中,所有的一切。 事实上,清贫而缓慢的日子稍纵即逝。 但至少,可以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构成时敬之心底对童年最温暖的幻想。 而在山区住了不久以后,沈方慈受到了骚扰。 她的容貌那样惊人惹眼,那种来自男人的、最赤裸裸的威胁,将他们这个来自文明之都的斯文家庭困囿在荒山野岭中。 在那种蛮横的暴力之下,这个三口之家的抵抗可谓微不足道,时约礼被人差点打断脊骨,他用力抱紧自己的幼子,沈方慈挥舞着菜刀,时敬之吓得哭了一夜。 此后他们迎来了整个村庄的排斥。 这时候属于乡村的狰狞可怖的一面显露出来。 时约礼望着发黑破旧的门窗和简陋的窗洞外辉煌的天空,彻夜未眠。 谁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他到底做下了怎样的决定。 那不就以后他开始频繁离家,他带回了许多钱,又终于在不久后的某一天,开着车子来接自己的妻子离开。 沈方慈断然拒绝。 他离开的日子越来越频道,时间越来越长,以至于回来时时敬之已经完全不认识他。他躲在门后,看向发现他的男人,奶声奶气讲:“你是谁啊?” 时约礼不得不以三顾茅庐的姿态来山里接人,因为他没有得到更多的支持,以至于他用来接人的车子,都是租来的。 时约礼对家族的退让,可能是他和沈方慈之间出现裂痕的第一步。 那很难说清到底是背叛还是牺牲,也许夹杂着许多和利益有关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沈方慈觉得时约礼变了,又或者他们都变了,而年幼的时敬之显然跟不上父母的这种转变。 他开始在他们制造的夹缝中生存,而这对夫妇显然忽略了这一点。 沈方慈将时敬之抓得那样劲,那可能是她对丈夫失望过后,能够握紧的唯一一根稻草。 “他是我的孩子!” 时敬之就这样被动的划分进沈方慈的阵营中,开始了与父亲充满敌意的对峙。 他会为了沈方慈拒绝时约礼的饭菜,甚至开始如同过着世界末日一般纠结家长会应该叫谁来开,当他选了沈方慈,他绝望得如同抛弃了自己的父亲。 而他们显然又忽略了这一些。 时敬之那样迷惘而懵懂,他经常在安静独处的时候落空,又陷入长久的纠结和茫然。紧接着是对自己无比的自我厌弃和对漫长时光的厌倦。他保持着三点一线的生活,那些平静无波的日子让他感到安全与空虚,可是被打破的计划又会让他失控恼火。 他不知道争吵与指责到底哪一个先来。按照他自己的经验,一旦他放松自己,让自己沉迷于短暂的快乐之中,劈头盖脸的冲突猝不及防接踵而至。 那些对未知的恐惧让他更加沉默和内敛,他甚至开始自动压缩自己所有的情感与欲望,再按照所有世俗的标准给自己安装条条框框,如同装饰一座雕镂满眼的宫殿,尽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想要谁满意。 又或者他单纯而执拗地以为,只要自己按照他们的心意做事,就可以得到某种认可和他想要的生活。 他周围的人,每天用数字APP记录自己的生活,学生时代可能拥有十几二十几门课,卡着点打卡,外语课要家长签字,体育课要测心率和步速,所有的测验需要拍照,签字,线上开会议,进行座谈讲解。有时候还还要被拉上话筒,讲一讲心得体会。 而时敬之偏执地相信自己只有两种模式,讲,或者不讲。 他一旦被摆上了去讲话的位置,他就只能奋力占据那个位置,让话筒永远为他敞开。只有这样,他才能达到某种合格的标准线。 沈方慈的出现震惊了整个德尔菲诺的上层社会——她带领一众工人和贫寒子弟捣毁了一批厂家加班加点刚生产的虚拟系统控制器——他们刚刚决定收回虚拟系统的公益用途授权,这对山区教育界是种致命性的打击。 而沈方慈手握一本书,站在虚拟系统的残骸上,对市政厅中涌出的议员们怒目而视。 这种对上层与精英的抵抗获得了某种来自底层的支持,他们紧紧团结在一起。群众游行频频爆发,从全球各地席卷而来。 沈方慈拿到了众议院的通行证,此后十数年间,她宛如一枚新月般冉冉升起的精神领袖。 随之而来的是电子扫盲计划的全力推进,这项以缩小贫富差距和促进教育公平为目标的计划持续开展下去,后世有人将它比喻为一场运动,一场含着无色硝烟的运动,它在潜移默化中发动全球性教育革命。 而时敬之的存在,似乎凝结了许多来自不同世界的争持与摩擦。 他融合了沈方慈与时约礼所代表的不同世界的背景、地位与价值观,那两个割裂的世界天差地别,而他与生俱来般携带着属于沈方慈的高敏感与疏离感,同时又拥有时约礼的理想主义和悲悯心。 那个时候众人才恍然发觉,这个成长在凝视中的孩子精微秀丽,如同镂刻的雕塑般精巧华美,堪称完美的德尔菲诺精品。 只是鲜花与掌声再多,他也只自认为是世所罕见、荒诞可笑的糅合杂交体而已。 周围人对他的态度,更多是好奇、审视与议论纷纷。 只是时敬之依然宁静而压抑地成长着。那个时候他对着整个世界都充满迷茫与不信任。同时对着自己愈发成熟的脸,一股恐惧的种子开始在他心里破土而出。 小时候,他因为肖似沈方慈,而经常被当做小姑娘。 而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讲,他长得像父亲了。不仅仅是模样,还有那些潜移默化中的行为处事和思维方式。 仇恨是逐渐地、无声无息滋长的,看着时先生那张威严而刻板的脸,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成为父亲一样的人,一旦想到他们血脉相连,他血液中流淌着这个人的基因,窒息感便封闭了他的口鼻,没有人可以救他。 敬之敬之,敬而远之,我总有一天,会成为连自己都讨厌的人吧。 成为一个所有人,都讨厌的人吧。他天真地想。 * 此后他展开了对时约礼的反抗。 这些反抗和战斗是“四面开弓,全面反扑式的。他似乎做好了长期谈判的准备,每天以战斗的姿态和时约礼谈判。时敬之没有任何技巧,他也没有想法去谋篇布局,他唯一的武器就是强烈的情绪,熊熊燃烧的、热烈的情绪。可是这才刚开始,他就被拉到奥本进行封闭式训练。 十四岁的时敬之被在贫民区救援的清扫队发现,据说这里的住户们救了他,给他米和水。 时敬之对此承认,却又隐瞒了什么。 他只是变得愈发沉默,冷淡,和迟钝。他对外界的感知与回应非常淡漠。 他用一双失明的眼睛看向自己的父母。毫无征兆地爆发。而与之伴随的,是时氏夫妇愈发频繁的争吵。争吵的原因,时敬之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只是战争愈演愈烈,几乎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直到有一天,时敬之摔碎了所有的家具。他举起一片破碎的盘子,与时约礼对峙。 而沈方慈举起枪的手下意识对准了他—— 时敬之听着声音,周围迎来刹那间的静寂。 而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时敬之的盘子没有挥向父亲,而是对准了他自己。 那柄瓷器像是刀,参差不齐的裂痕在他脖子上留下了许多细小的暗痕,在此后数年前化为刺目的疤痕。 那可能是时敬之同这对夫妇的关系,真正产生裂痕的开始。 时敬之醒来时,床前站了两只鹌鹑。 “那什么——电闸我已经给你掰回来了。”兰先生悻悻然,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加大电力,头顶大吊灯仿佛磕了药,加点色素就是迪厅。 时敬之点点头:“我的头……” “为了表示歉意!我准备了点东西给你——”薇薇安按下灯光按钮。 “嗡——!” 整间屋子里瞬间充满五光十色的激光灯,一辆车模型浑身发射着诡异而绚烂的光线,在卧室中央激情四射着,如同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乡村夜店。 “我感觉你这有点太性冷淡风格了,想增加点活跃度。”时藏薇身上欢乐的情绪倍增:“是不是很怀旧?!我们中学时代元旦联欢都喜欢这么搞呢!高一高二还专门挑高三生提前散会回去刷夜的时候搞,整片学校都是蹦迪的鬼叫,他们恨不得杀死我们呢呵呵呵!” 兰先生:“……” 时敬之头疼地捂住眼睛,准备熬过刚起床带来的倦怠感:“……所以我的头……” “你的头没事的啦。”时藏薇柔柔一笑:“我新买的法拉利,限量款的哦。” 时敬之头疼道:“薇薇安,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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