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是神。” “化学的英文是chemistry,法文是chimie,德文是chemie,其词根和来源都是一样的,化学这个词最早来源于罗马皇帝迪克里先在公元296年发布的一张告示,告示中命令焚毁亚力大利亚城里关于chemeia的书。也就是制造金银的书。”时敬之说:“多么无趣又俗气的传说啊。可是后来人们总是爱说美丽的化学反应,又或者把美丽的感情归根于化学反应……” “其实偶尔我也会想,有的人,似乎从来没有爱过什么人。” 时敬之这样说。 他说完,所有人都在看他。 老师坐在他的身侧,露出微微讶异的模样,可是这似乎也不难理解,时敬之脸上露出一种平静的表情:“…他也许…爱着很多人,但是归根结底,他没有爱过什么人。也许这就是我理解中的神吧……” “你难道不想认认真真去爱一个人吗?”奥黛丽忍不住。 “我没有……”时敬之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依然那么苍白。那一刻他也许是想解释说我没有说我自己,可是最后他只是回答,“我没有…真的如神一般爱世人。” “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也许曾经他也那么坚定不移地相信,我要去改变世界,我要去成为新时代的缔造者,可是后来他开始明白,他要达成的第一步,是做一个好人。 奥黛丽还是记得很清楚的,那天他非常坚定不移地否认:“我当然没爱过什么人,我对所有人的感情都是平等的,淡淡的,不超过分寸感的,充满克制和礼仪的。为什么要一直凑在一起?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把另一个个体和本人捆绑在一起,爱情也好亲情也好责任也好,用同生共死的名义不死不休地纠缠,连呼吸都有共同分享,想一想就觉得窒息……这就是爱吗?哦不,我们要不要谈一谈婚姻制度,话说回来,婚姻就是卖淫,捆绑在一起的免费卖淫……” “所以你是反对婚姻制度吗?然而每个人都有结婚和不结婚的自由,用你们的话讲。”奥黛丽很聪明,她也会举一反三。 时敬之一愣,他飞快回答:“并不,我只是在说这种制度的种种弊端,我深受其害……行吧,虽然这个叫幸存者偏差。” “可是刚才你也在说爱情……?” “是啊婚姻是婚姻爱情是爱情,爱情是婚姻的信使,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水到渠成……” 等等……所以为什么会从化学反应说到婚姻制度? 奥黛丽回过神,愣愣道:“那你应该不会收下弗洛伦的石头的,对吧?” “当然,不。”时敬之转过来看她,满眼莫名,笑容还弥漫在他脸上,他随手抛着那块石头,弗洛伦这次似乎是花了大心思,整个石头的形状非常符合正六边形的标准:“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为什么不收下?这可是战利品一般的存在——” “可是你不是说你根本就没爱过什么人?!”奥黛丽忍不住转身看向他。 “是啊。”时敬之很快地说着,甚至心情很好地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仿佛在咀嚼其中的意义:“我根本……没有爱过什么人。” 奥黛丽呆住,陡然想到什么,那一刻她忽然不敢回头。 不知什么时候,闻命走到了门口,他只是站在那里,冲屋内望过来。 时敬之背对着他,一直在和奥黛丽讲话。他做事情的时候,总是一丝不苟的,很执着,也很沉浸,所以做一件事情就是做一件事情,哪怕是在和人交谈,也从来不会把心思游离出自己在做的事本身。 可是他讲的所有的话,却也都是认真的,他分心同时做着两件事,每一件都很认真,闻命这样毫无意义地想着。仿佛这样一直想下去,就不用理解其中的奥义。 时敬之垂下头,继续拿布料将仪器擦拭干净,做完这一切,他抬步向门外走去。 那一刻他的身形微微一顿,但是也只是一瞬间,他很快落脚,并且身姿挺拔地来到这个人身边。 同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个人不动,却又不说话。 “明天出海?”时敬之寻常问。 那人还是不说话,时敬之不笑了,他耸耸肩膀,很轻易地换了个话题。他把石头捧在掌心,给那个人看:“喜欢吗?” 他说。 对方不讲话,时敬之目不转睛地等待。他去拉对方的手臂,一开始对方还在反抗,手臂在后退,躲避,可是时敬之一次又一次去捉,第三次的时候,已经很妥协般任他为所欲为。 时敬之把石头塞进对方手中,态度有些不容置疑。 他似乎有些无奈,忍不住叹了口气,却又很宽容地笑起来,甚至很亲近地拍了拍对方的上臂。 “送你了。” · 只是一团雾气退散的时间。 时间陡然来到第二天,也就是全岛出动的那一天。 时敬之很早就听到了码头传来的马达运转声。事实上他睡的非常好,把那块石头交出去之后,他自己心里的大石头似乎也扔掉了一大半。 他从屋子走出去,站在门口眺望。这天闻命竟然不在,或者说,自从昨天那匆匆一面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时敬之在这一刻用闲心想,他们这是什么关系。 朋友,恩人,貌合神离的生死之交,战友,仇人? 二十分钟后他被人带到船舱边,恰逢巡逻的弗洛伦回来。 似乎是一切噩梦都要结束了,他甚至很有闲心地同身旁的人对话。 “您是负责安全检查吗?” 弗洛伦哼了一声。 “您真的非常适合这份工作。” 这个赞扬不咸不淡。 “你知道我们东方人的抓周礼吗?” “什么鬼?”这次弗洛伦终于讲话了。 “抓周礼。出生以后选取的物件,似乎就预测了一个人的一生。” 弗洛伦一脸莫名其妙。 时敬之笑笑,轻易原谅了对方的无知。 他抓取了一本书,开采眼光,冶炼技巧。这是书本的意义,这赋予了一种启蒙的光辉岁月,然而他的一生如此循规蹈矩,平庸无奇。那种对家庭的反叛最终蔓延到全社会。 理应他所捍卫的世界,终究要葬送于他之手。 但是这样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我只是——” “话说,小美人儿,我的石头你喜欢吗?” 他们同时开口,弗洛伦没有看到syren的身影,事实上他也不怎么怕syren,野狗有什么好怕的,丧家之犬而已,而且这个人也没什么了不起……… “巨人之路象征的爱情故事吗?” “什么爱情不爱情的……”弗洛伦心不在焉地哼哼,什么爱情不爱情忠贞不忠贞这都是文明社会搞出来的异端邪说,他不介意和别人分享同一个人,再说按照计划syren马上就要…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开口:“反正……” 他们听到了海潮声和马达发动声,潮湿的海风让人变得平静。 “可是我听过另一个版本。”时敬之忽然打断他说:“巨人之路又被称为巨人堤或巨人岬,这个名字起源于爱尔兰的民间传说。一种说法是爱尔兰巨人芬·麦库尔建造了这些道路。” “他把岩柱一个又一个地运到海底,那样他就能走到苏格兰去与对手芬·盖尔交战。当麦库尔完工时,他决定休息一会儿。而同时,他的对手芬·盖尔决定穿越爱尔兰来估量一下他的对手,却被麦库尔巨人那巨大的身躯吓坏了。” “尤其是在麦库尔的妻子告诉他,这事实上是巨人的孩子之后,盖尔在考虑这小孩的父亲该是怎样的庞然大物时,也为自己的生命担心。他匆忙地撤回苏格兰,并毁坏了其身后的堤道,以免芬·麦库尔走到苏格兰。现在堤道的所有残余都位于安特里姆海岸上。” “唔。”时敬之用一个语气词点评。 那个声音很微妙,有点意味深长,弗洛伦不由慌了一瞬:“这么血腥的话题就不要说了吧。” “我只是搞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会牵强附会爱情传说而已。按理说,叫做战利品更加恰当不是吗?” “爱情的战利品吗小美人儿?”弗洛伦轻轻笑。 “你很喜欢这种想一出是一出的游戏吧,充满背德的伦理感和禁忌感……” 时敬之盯着他的眼睛,笑着说。仿佛为了验证自己说的话,他甚至伸出了手,指尖非常刻意地若即若离,从对方的胸膛抚摸到小腹。 什么牵强附会……? 那一瞬间,弗洛伦这样想,他看到对方眼里的迟疑,刚想开口,却又见对方笑起来:“还是战利品的说法比较讨喜,我喜欢,你说对不对?” 弗洛伦脚下绊了一下,因为对方伸手勾了下他的裤带。他眼中飘过欣喜和愕然:“我——” 【船舱减压完成。距离启程还有五分钟。开启前侧舱门。】 船舱门口探出一个人,轻声播报时间。他只是讲完话,就头也不回钻进船舱。 时敬之却已经把手收回来,礼貌而疏离地站着。 弗洛伦一晃神,摇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他大言不惭地大声说:“当然!当然!你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 反正syren马上就…… 他恶狠狠地想。 对方浑然不觉。 “那就祝你好运。”时敬之看着他的脸,眼中甚至多了些真心实意:“伟大的勇士。祝您好运,弗洛伦先生。” 远行的船一共有三艘,岛民有丰富的偷渡经验,可以把自己的身躯扭曲成各种诡异的形状,沙丁鱼般塞进狭小的船仓中。 远处传来阵阵轰鸣,一声又一声,时敬之知道,是岛民在做最后的焚毁,他们抱着必胜的新年,悬崖下炸开巨浪,滔天的海水冲刷在沙滩上。 时敬之没有上船,相反,他如同一个送别的主人,甚至非常有闲情逸致地四处环视,以至于他终于发现了一个自己原本该非常好奇的问题,于是他随口问:“你们都出发了,老师去哪里了?” 就在这一瞬间,船猛烈晃动一下,时敬之抓在船沿的手一晃,脚下却没站稳,他听到远处传来喊声:“时敬之!” 同一时间,德尔菲诺大区。 TINA女士她揉了揉被寒风吹红的眼睛,把脸深深地埋进衣领中,猛吸一口气。 身为助理,她非常自觉,常年携带一个百宝袋,随时从里面变幻出口罩,消毒液,创可贴,污渍消除笔,过敏药,口气清新剂,空气清新剂甚至一次性马桶圈之类的细琐用品,这次她掏出的是一方雪白的手帕。 TINA戴上巨大的墨镜,站在门口同前来吊唁的人微微鞠躬,递上签字笔。 清晨五点钟的时候,她就站在这里了。那时候天还是黑的。 “他真是位英雄!我还记得,他最喜欢这个海岛,小时候他跟着外婆住在这里,后来外婆去世了,他也说,想葬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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