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命下意识猜想,那句话是我不能看着你胡作非为,或者我不能看着你死。 闻命在那短暂的沉默间隙里想起曾经的自己。他孤独地在物竞天择的大自然中自力更生,像抵御冰霜的长毛犬,像阳光充沛的谷底里长长的葡萄藤架,大自然教会他残酷无情的生存之道,如果想要度过漫漫冬夜,必须要像壁炉中的火焰一样熊熊燃烧。 而现在他越来越克制内敛,将汹涌的情绪全部压抑于胸。 他无法同时敬之诉说自己的焦虑,也问不出时敬之的态度,他第一次冲着父亲大吵一架,却什么也问不出来,他的母亲愤怒无比,他父亲反而笑呵呵,说,看起来那个人对你真的很重要。闻命只好再次跪在地上亲吻地面,表示最为虔诚的臣服。 他的天生反骨众所周知,母亲从来不相信自己可以驯服这头怪物,他的父亲反而越来越不动声色,深不可测,谁也猜不到笑意盈盈的目光之下到底是什么。 闻命怒不可遏,可是对着时敬之时,他也选择性装瞎,他完全沉迷于时敬之的温和之中,仿佛就这样隔绝了世界。 他和时敬之去悬崖下的沙滩漫步,偶尔去海边观潮,闻命带着时敬之走过了他从小到大生长的每一寸山林,然后他们又回到海边,在遥远的地平线一侧有古老的灯塔,下午四五点钟时必须从灯塔归来,不然上涨的潮水会将小路吞没。 他们叫这个灯塔“世界尽头”。其实这个世界上有无数个天涯海角世界尽头,罗卡角,天空岛,这里叫做世界尽头,因为它是伊甸园一样不染一尘的应许之地。 玛利亚海岛的居民冲着电气灯发出的光热许下最诚挚的愿望。 有一天他们在灯塔上相拥,远远观望落日,这是城市里长大的时敬之很少看到的大自然的奇观,于是多耽搁了一会儿,归家时海水已经没到脚踝,闻命把时敬之背起来,他们说着悄悄话,说到一半时敬之困了,就趴在他背上安静睡着了。 而时敬之醒来会去看闻命研制的炸药,说实在的,他用了最稳扎稳打的方法,制造出巨大的威力和声响,时敬之一声不吭,倚在门边看他。偶尔在闻命回头对视时冲他微笑。 闻命忍不住说,你好好的,你好好地待在我身边,会好的。他欲言又止,却只是目光坚定地冲时敬之说,都会好的。 时敬之盯着他的眼睛,一脸宁静又安详的表情,他每次都微微笑着回答,好啊。 仿佛下一刻就会跟着这个人赴汤蹈火。 可是他们只是做了最寻常的小事,仿佛把前面错过的人生都给补全了。去海边捉海鲜,爬上屋顶看星星,画一天时间走去山上看黑脸羊,时敬之把双手比成羊角,挂在耳朵上冲着羊比赛,看谁“咩”的声音更大气息更长。时敬之被羊角顶了,他一边大笑一边躲,躲在闻命身后,又在羊群被安抚下来以后摸着它们卷曲的羊毛玩,感觉很新鲜。 他也坐在石沟边草地上,在紫灰色的天暮之下用细瘦的手臂搂住闻命,恬淡又宁静地注视他的脸,目光凝神,分外单纯,一点一点描摹过他的眉梢眼角,他们对视着,却也不说话。然后时敬之看累了,又趴在他怀里睡着了,如同婴儿般脆弱。闻命看着他,一动不敢动。 “闻命。”时敬之闭着眼睛,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然后他说,“我想听小猪跳跳的故事。” “好。”闻命看着远方说。 “我们讲小猪跳跳的故事。” 小猪跳跳和小羊坐在牧场的栅栏上吃棉花糖。 啊,风好温柔啊一一”小猪跳跳眯着眼睛仰着头,感受风在他的尾巴上绕了几个圈。 小羊抬起下巴哼了一-声,“你不能因为冬天的风太暴虐,就觉得这样的风也称得上温柔。”风吹走小猪跳跳的棉花糖,像把一朵云送回天空。小羊眼疾手快,扯住了棉花糖一个角,看它在空中被吹成小鸟的模样,又变成一条游蛇 。 “不过呢,”小羊顿了顿,“这风让草地变绿了,让花儿也开了,还不算太坏。”小羊学着小猪跳跳闭上了眼睛,风正给她梳头呢。 小猪跳跳问,“小羊小羊,你睡不着的时候也会数羊吗?” 小羊说,“我从来没有睡不着的时候。在梦里,我的牧羊人会给我吹笛子,那是世界,上最好听的笛声,是梦仙子的亲吻,让人做一个好梦。他的眼睛会像所有牧羊人的眼睛一样,纯粹、天真、闪耀,如同天.上的星辰流转,永远指引着我,让我不会迷路。 说到这里,小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小猪跳跳说,“你再耐心等一等, 也许他正在收集月光,为你谱成最动听的乐曲;也许还在采撷云朵,给你织成最大最柔软的棉花糖。他会在七十三万两千只羊中细细辨认,直到看见你,在羊群中闪闪发光。他会穿过羊群,准确无误地走到你面前,拥你在怀里,亲吻你,把脸埋进你温暖的毛发里。到时候,他就是你一个人的牧羊人了,而你也是他唯一的小羊 。 小猪跳跳说,“在你身边,他也会做好梦的。” “嗯!”小羊开心地笑了,她变成了一朵粉色的云朵,是草莓味儿的棉花糖。 小猪跳跳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吃草呀?” 小羊说,“我只有吃棉花糖才能长出像月光- -样皎洁的毛发,才能像云朵一样飘起来!” 小猪跳跳羡慕地摸摸小羊的卷卷毛。 刹那间,天空下起雨来,打湿了小羊的卷卷毛。她忽然僵硬了许多,像放慢了速度的镜头,动作凝滞,到最后连脖子都转不了了。 小羊难为情地说,“我的毛太重了,现在我动不了了..... 小猪跳跳说,“那我们玩一- 二三木头人好不好?” 小猪跳跳用力地拥抱了小羊,小羊全身的雨水哗啦啦地挤了出来。“好啦! 这下你能动了 吧?”他又指指自己的胸膛,“两颗心的靠近可是没有任何水份的!’ 小羊摸摸被打湿的刘海,笑了笑,“谢谢你,小猪跳跳,现在我们快回家吧!” “那、我们梦里见!”“嗯,梦里见!” 时光似乎穿梭回那间昏暗简陋的寮屋,外面声势喧哗,而时敬之在他怀里安静地睡,一生一世仿佛就这样过去了。 可是闻命也知道,那都是痴心妄想。
第70章 Chapter 59②·镜像 此后的日子过得飞快,岛上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某种诡异的狂热情绪。而弗洛伦该是最最不甘心的一个。 时敬之飞速取代闻命获得了某种自由和权力,这似乎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他开始频繁出入于那间古老的教堂,和神父讨论“幸福”“命运”“善恶”之类的永恒话题。 时敬之获得了岛上主人的默许,所有人都知道,渐渐的,人们看他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而闻命的反应则有些出乎意料,他似乎进入了一种间歇性沉稳的状态。以往他总会爆发,现在却越来越像一座沉默的火山。他围在时敬之身侧,寸步不离,如同圈地一般虎视眈眈着每一个人,被弗洛伦轻蔑地称为“摇尾乞怜的野狗”。而更多时候,时敬之安心让他留在实验基地,一次又一次观摩实验成效。 闻命不发一言。他似乎被冷落,也有人说是重用,时敬之临时要采用光反应原理研制的炸弹,据说这种炸弹的破坏力更强,而他指定闻命做他的助手。 因此闻命游离于人群之外。原本饱受怀疑的身份更加岌岌可危。形势似乎一瞬间掉了个个。 闻命明白,这是属于时敬之的报复。对方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达成他想要做的事,将完美主义者的原则贯彻到底,冷血无情而心狠手辣。 然后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变量。 他们试图在葬礼上进行炸弹袭击。 这个计划不甚周密,但是岛民的狂热已经席卷了一切。那种类似于战争的残暴情绪让闻命不寒而栗。 而他知道导致这一切的最深层次原因,他的母亲得了衰老症,脾气变得暴躁无常,她会逐渐丧失记忆,机体萎缩,在死去之前,她希望看到这个世界被拯救。 在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些事情。弗洛伦似乎并未死心,他有一种天然而朴实的欲望,认为所有被他看上的人都应该对他百般讨好,任他戏弄。就跟遇到娘们就得起哄“亲一个!”一样誓不罢休。但是这次他采取了一种非常迂回的方式,某日时敬之在窗台上看到了一块六边形石头。 “真浪漫。”奥黛丽这样评价。 时敬之捧着那块石头,表情微妙。他的脸上罕见地带了点无措,以至于一不留神把石头从家门口带到了实验基地。 “石头??岩浆岩?他这是准备让我放火里烤的意思吗?” 奥黛丽显然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比如“岩浆岩”之类的负复杂词汇。 “来自巨人之路的六边形石头。北爱尔兰的军官爱上住在内赫布迪利群岛的巨人姑娘,于是专门开辟这样一条道路请她回家。” “哦?”时敬之随手摸了摸那块石头,若无其事道:“原来是示爱的意思啊。” 那是一种夹杂着无措,嘲讽,内疚和冷淡的复杂情感,最后全部归于厌倦。 他们正在进行最后的清点工作,奥黛丽一时间有些失语,她手上的动作忍不住停了。她突然想起前几天的事。 时敬之制作了粗糙的“光电子传递反应”装置,据说这种装置可以让光能转化为化学能。当时他是这么说的,“传统的A+B制造出C,但是用光反应可能制造出D,而D的误差和纯度要远远高于前者,并且有很大的安全性。” 奥黛丽忍不住凑近时敬之,她对那个相框兴趣浓厚。时敬之告诉她,那是可以拆卸的。 见对方很感兴趣,便开口解释道:“这是我父亲发明的…他让我随身携带,防身用的。我嫌麻烦一直没带。” “不过这个钢笔挺特别的。”时敬之随手将相框拼接,随口说:“里面有软体晶片和读秒装置,可以通过捕捉微尘烟雾的路径来判断子弹的痕迹,将数据实时上传给大数据中心,通过定位子弹发射的方向最终追踪到目标任人物身上。哦,听说有一阵子,很多人喜欢把读秒数字作为自己的墓志铭。” 奥黛丽听的云里雾里。 时敬之的脑子如同一本《化学事故抢险与急救手册》,可以轻易列举出几十年间大大小小的化学事故。他工作的时候一丝不苟,但是偶尔也有闲情逸致讲讲化学史早期大事年表,于是他们经常在海边争论。 “你的勺子没有办法飘在空中,因为物理学家规律支配所有物体往下落。” “那为什么鸟可以飞?” “用火烤勺子试试?” “它在动!!它竟然在转动!” “是猴子一样的人用木头钻出了火。” “不。”奥黛丽纠正:“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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