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挽起衬衣的袖子,对叶昭扬说:“先走了,要打你自己打。” 说完便迈步离开,走出几步后回头扫过我一眼,说:“跟上。” 我拿上江既的外套,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排出去,站起来跟上他。 司机已经把车停在场外,江既拉开车门坐上去,我自觉绕到了另一边。 车启动,但不是下山,而是朝山顶开去。 绕过几个弯道,我这才注意到这座山被分成了两部分,半山处是球场,而山顶又是一处私宅。 车窗降了一半,我探出一点打量那栋房子,似乎已经有些年代了。 “这也是你的房子吗?”我回过头问。 “不是,我妈的房子。”江既闭目养神,眉头微皱,眼皮上的褶皱略微加深,看起来有些疲惫。 我记起陈原在路上与我说他们是昨晚凌晨的航班回来的,今天又来球场,江既应该没休息好。 我闭了嘴,不去打扰他的休息。 车在屋前停下,我跟着江既进去,这房子的外面看起来有些褪色,里面倒是格外整洁,看起来有人定期打扫,连桌上摆着的小雏菊都带着新鲜的水珠,只不过布局是几十年前流行的模样。 江既往楼上走去,上楼前停下脚步,垂头对我说:“我洗澡,你随意。” 我点头,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就收回下意识跟随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一楼闲逛。 整座房子的装修似乎都尘封在许久之前,甚至连墙上贴着的报纸,日期还是四十年前。 报纸已经泛黄,纸张变硬,风从外面吹进来,发出了细碎的脆声。 我找了个凳子坐下,手里还拿着西装,江既也没有向我拿回去。 江既他听见了我的那句“不喜欢”,那他有听见我和叶昭阳先前的对话吗?不知道叶景现在在哪,他与我说过会来A市找工作,我能在A市找到他吗。 A市这么大,好像有点大海捞针,如果找不到,放假回B市再试着联系一下田姐吧。 我胡乱想着,外面的风突然大了一些,墙上的报纸被吹得哗哗作响,然后从墙上掉落,慢慢飘到地上。 我怔了几秒,站起来捡起那张报纸。刚才没有注意,现在把报纸拿在手上才发现手上报纸被裁剪过,特意把其中一个专栏剪出来,而上面的内容是四十年前的一场青少年商赛,配图是一位身着贴身西装的女生,眼睛弯弯但带着自信。 她的眉眼我看着格外熟悉,我盯了许久才恍然发觉像江既。不,应该是江既像她。 我直起腰,想找个地方把报纸放下,一抬头发现江既正站在我的面前。 我的动作卡了一下,急忙解释:“刚才风太大,被吹掉了,我没有碰它。” “嗯。”江既没说什么,伸出手,示意我把报纸递给他。 “这个上面是……” “我妈。” 江既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把报纸放进一个柜子里,柜子上也有一个花瓶,插着小雏菊。 “这个房间里好多小雏菊。”我打量着那几朵花,脑中突然浮现出每年都会在秦木寒墓前出现那一捧小雏菊。 “他喜欢。” 江既神色有些恹,放好报纸后他在沙发坐下,开始处理刚才积攒的工作,留我一人在原地琢磨他说的是“他”还是“她”。 我站的地方离他有些距离,远远地望着他,看他抿着嘴打电话、看文件、开视频会议,顺便面无表情但又毫不留情地训了一个抓不住重点的员工。 他训完后朝我看来,没收住刚才训人的语气,对我说:“你有事就说,不要总是用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我。” “哦,”我愣愣地应了一声,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开口时有些犹豫,“我是想说谢谢你,上次如果不是你,我就去不了。” 我刚说完,鼻腔内忽然有一股热流,我心下一慌,连忙吸了一下鼻子,拿手捂住,血立马流了满手,鼻腔中全是铁锈味。 “你这是感动得哭了?” “……不是。”我低头避开江既的目光,不停吸着鼻子,努力不让血流下。 一阵脚步声朝我走近,江既站在我面前,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对上他的眼睛。 他皱眉看我:“你怎么了?” 江既直接上手让我有些猝不及防,捂住鼻子的手松了一下,鼻血立马涌出来,甚至滴在了江既的手上。 他拧了拧眉,我跟着小幅度抖了一下,看见他手上的血迹,心情绝望地闭了下眼,已经做好被江既甩开、外加一顿冷嘲热讽的准备了。 他确实松了手,垂眸盯着手上的血,我小心觑着他的表情,见他眉头紧锁,低下头等待他难听的话。 但是等了几秒,江既并未说话,我看见面前出现一只修长的手,再次抬着我的下巴让我仰头。 “抬头,不然头晕。” 他的另一只手按住了我的后颈,使了点力气让我向前倾,他的手落在我的后颈时我被激得一颤。 “不要仰太高,血会倒流。”他从一旁的桌上抽了几张纸,说,“松手。” 我听话地松了手,任由他把卫生纸摁在我的鼻子上。 我的手上已经沾满鼻血,江既的手上也沾上了不少血。 他捂了几分钟,可鼻血没有停下来的痕迹,反而有越流越多的趋势。江既直接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简短地对电话那端的人交代了情况,最后说:“动作快点。” 他挂断电话,皱着的眉一直没松开,“怎么回事?” “最近上火了……凝血功能不太好……”他捂着我的鼻子,我说出来的话听着闷闷的。 抬着我下巴的手也一直没有拿开,我被迫直视他的脸,期间他换了干净的卫生纸,我趁着这个间隙侧了下头,避开江既的眼睛。 我感受到江既抽纸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把干净的纸按在我的鼻下,然后松开抬着我下颌的手,说:“自己按着。” 我闷着声音“嗯”了一声,抬起手自己捂住,目光随着江既进了卫生间,水流声响起,不一会儿他擦着手出来,同时一楼的门打开,几个身着白大褂的医生进来,对江既恭敬地问候:“江先生。” 江既点了下头,抬手指了一下我:“帮他看看。” “其实我只是有点上火,不用这么麻烦的……”我由着医生打开灯照进我的鼻腔以便探查,之后他们拿了冰袋压在我的鼻梁上。 “鼻粘膜破裂导致的流血,应该是没有大碍,其他的我们需要采血才能看出来。”医生对江既说。 随行的护士在我的胳膊上扎了一针,抽了一管血,针孔带出来的血又按了好几分钟才止住。 “他的鼻腔粘膜比较薄,容易受损,所以会经常流血,加上我看他似乎是有凝血障碍,平时一定要多注意。对于凝血障碍的原因,还要等检查结果。” 江既“嗯”了一声:“检查结果发到我邮箱。” “好的。” 在冰袋的作用下,血慢慢止住了,医生拿着我的那管血离开了,屋内就剩我和江既。 我拿了一张纸慢慢擦着衣服上滴的血,已经干了,擦不干净,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的凝血障碍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江既突然开口。 我想了想,试着回忆:“应该是先天的,好像很小的时候就有这个毛病了。” 那时我和妈妈在江家的别宅,她病得重,没有精力管我,我就在整个房子里随意奔跑,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 “你之前怎么处理的?” “什么之前?”我有些疑惑。 江既坐回沙发上,拿着手机敲了几个字,听见我的问题抬头注视着我,说:“江都南时不时找人把你堵在巷子里,你当时怎么处理伤口的?” 原来他知道那些人是江都南找来的吗? 我一时怔住,须臾后才如实陈述:“那个吗?慢慢等就好了,血总会停住的。” “如果伤得很严重怎么办?” “那就等得久一点。” “……”江既重新看向手机,手指在空中停了许久才继续打字。 屋里的氛围莫名有些奇怪,我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的手腕,提起嘴角笑起来,试着活跃气氛。 “最开始是有点难办,不过后来几年就好多了,不知道为什么江都南没有经常找人教训我了,大概是觉得我太无聊了吧。” “……嗯。”江既垂着眼,没再说话。 ---- 江既:我之前那么坏,老婆不喜欢是正常的T^T
第39章 “他不配” 屋里一时安静得离奇,医生抽了我不少血,我现在有点晕,慢慢挪到沙发坐了下来。 江既一直垂眼看手机,似乎是在浏览什么东西。 山顶无人,屋内只能听见细碎的风声,耳边传来纸张飘动的声音,我闻声望去,发现刚才贴着报纸的地方原来还有几张旧照片。 “这也是你妈妈吗?”我问。 江既终于将目光从手机上移开,看向墙上的照片,“嗯”了一声。 “其实我见过你妈妈,”我试着找话题,屋里太安静了我有些不太习惯,“我在江宅遇见过她,她问我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还给我送了药和衣服。” “我知道。”江既轻皱着眉,心里似是想着事,“她当时以为是我揍的,把我训了一顿。” “啊……?”我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渊源,一时不知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干巴巴地说:“反正……我觉得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她是一个很好的人。”江既的目光在墙上那几张老照片停留片刻,然后收了回去,低声续道,“但是很多时候我宁愿她没有那么好。” “嗯?” 他最后这句话声音很小,我听得断断续续很不真切,也没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没什么。”江既恢复了正常的音量,手机忽然一连响了好几声,大概是工作上的事情,我便没再打扰他,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墙上那几张已经褪色的照片。 有一张照片的颜色很是突出,照片上的女人带着温柔又强大的笑容,身边围着一群瘦瘦小小的小孩,身后的房子挂着“太阳福利院”的牌子,而福利院中种满了小雏菊。 我盯着照片上的小雏菊出神,突然记起来江既母亲自杀的日子和秦木寒出车祸的日期挨得很近。 窗户开了一半,外面的风吹进来,轻抚在我的脸上,就像母亲轻柔的抚摸。 昨天晚上赶实验报告,很晚才睡,现在身下的沙发很柔软,山顶的温度适宜,周围格外安静,我难得放松下来,靠着沙发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是我第一次梦见妈妈。 我被送到江宅的第二天她就去世了,之后的很多年从来没有来过我的梦。有些时候我会想,是不是因为走之前我一直缠着她要生日蛋糕,她有点生我气了。后来我知道,可能她根本不想再见我吧,毕竟我也是她的痛苦之源,她能帮我找到退路已经仁至义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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