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是这样的情况,只要取得直系家属,以及法律上认可的伴侣的同意,也是可以进行催眠的。” 丁宴澄了然:“所以,你想让我去和宋满的父母,以及我堂姐沟通,争取他们的同意是吗。” “对,”曲之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在心理治疗里面,催眠疗法一直都是有争议的,尤其还是在患者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所以成功的概率我一时间无法做出保证,这一点,也麻烦你一定要和宋先生的家人说清楚。” 丁宴澄点头,沉默地想了几秒:“我会试着去跟他们说这件事的,有消息以后我第一时间跟你联系。” 有了丁宴澄的这句话,双方便算是一锤定音了。 而这天结束以后,曲之意就也开始着手准备起来。 他将之前从李望舒那里拿到的资料,全部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制定好治疗方案。 又给林树打了电话,希望催眠真正进行的那天,林树也可以到场。 毕竟他虽然和林树学过催眠,之前也有成功的实践案例,但像宋满这种情况,确确实实是第一次,他不可能也不敢冒然行动,必须要有老师坐镇。 在大致了解清楚情况后,林树很爽快地答应了,而差不多两个星期后,丁宴澄那边也拿到了宋满的父母,以及丁宴绮同意催眠的签字。 一切全都在顺利进行着。 只是...... “叩叩——” 诊室的门被敲响。 “进。” 有人推门进来,又将门关上,曲之意还在整理办公桌上的资料,漫不经心地抬头:“是有什么......宋先生?” 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宋满,曲之意一时间没控制住表情,满脸诧异。 而相比起他,宋满的表情却有中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先是环视了一圈诊室的环境,然后温和地朝曲之意点点头:“你好,曲医生。”
第38章 我在那样的房子里 从一开始到现在的准备阶段, 宋满一直是不知情的,曲之意也很确定,上次见面他虽然跟宋满透露过自己是医生, 但没有表明自己是哪个科室的,现在他却找到了这里...... 要么是他自己挂号, 误打误撞来的, 要么是丁宴澄那边跟他说了, 要么就是他察觉到了什么,自己打听过来的。 第一个不太可能, 第二个......他想不出丁宴澄有什么理由会这么做,那很大概率就是第三个了。 曲之意快速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尽量平和地问:“宋先生怎么会来这里?” “我是来找你的。”宋满直言道。 他径直走到曲之意看诊的办公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大大方方接受曲之意的打量:“曲医生很惊讶我为什么会来吗?” “额, 是有点。”曲之意也坦然地点头。 宋满温和一笑:“反正后面曲医生也要找机会见我, 那我为什么不自己主动过来呢。” 这话一出, 曲之意基本已经确定宋满是已经知道了,但是, 他怎么会知道呢。 曲之意心里一百个黑人问号,但表面却还是保持淡定,他“哈哈”干笑了两声,道:“所以宋先生是已经知道了?” 宋满点头。 “从那天在咖啡店见面我就感觉出了不对劲,我十分肯定我们没有见过面,也没有交集,但你却句句都在套我的话, 这很反常,所以那天回去以后, 我就问了我家司机,他说我老婆前段时间跟阿澄一起去过医院。” “而阿澄跟我的父母并不熟悉,这两个星期却频繁地去找他们,怎么想都不对吧,”宋满看着曲之意,脸上的笑意并未达到眼底:“所以我就稍微留意了一下,就找到你这里了。” 曲之意强忍住内心的惊讶,不亏是高考拿过状元的人,逻辑思维这么缜密,当然,也可能是他的演技实在是太差,套话的时候目的性太强,人家想不怀疑都难。 那既然宋满什么都知道了,他也就不再藏着掖着,直接问:“那宋先生今天来是接受治疗的吗?” 宋满“嗯”了一声:“主要还是为了让家里人都放心吧,毕竟,我并不认我心理上有什么问题。” 说起后半句的时候,宋满的状态很是松弛,他对自己很自信。 曲之意点点头,反问:“那宋先生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没问题呢,如果没问题,你又为什么会不想再和丁小姐要一个孩子?” 宋满轻笑一声:“我也很好奇,什么时候,不生孩子,变成了是心理有问题?这不应该是一个人的自由选择吗?难道世界上所有不想生孩子的人,都是心理有问题?” 曲之意眯起眼睛:“没记错的话,我只是问了你一个问题,结果你不仅没有回答,反而将问题往其他我根本就没有指向的方向发散,宋先生,你现在的情绪是否有点儿过激了呢。” 闻言,宋满的表情一滞。 “其实宋先生你会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曲之意拉开旁边的抽屉,拿出一盘香:“介意我点香吗,你来之前这里刚消了毒,味道不太好闻。” 宋满微微皱眉:“你随意。” “啪嗒——” 一簇明亮的火花跳跃在打火机上方,将弯曲的香点燃,很快,就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在诊室里蔓延开来。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香有安神的作用,宋满感觉刚才躁动的情绪稍稍平复下去了些。 曲之意将香放进办公桌角上的小香炉里,盖子合上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咔嗒——” 随后,打火机被曲之意随意扔在了一个抽屉里。 “嗒——” 合上抽屉,曲之意抬头,对上宋满的视线:“宋先生,你所认为的‘你自己并没有问题’的这个观点,很正常,我不作予评价,因为越是聪明的人,他们就越是自信、自负、自恋,而因为这三种心态,他们就会缺乏自知力,不会判断自身的状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生病。” 宋满抿唇,沉默着不说话。 “宋先生,其实每个人都会有这样一个陷入低谷,挣脱不出的阶段,但这些并不是不可逆的,”曲之意放慢语调,道:“只要你配合治疗。” 宋满眉心紧皱,眼神中充满了挣扎和迷茫。 过了半晌,他问:“曲医生,你有住过土房子吗?” “夏天闷热,冬天透风,墙和地都是土做的,一碰就沾得满手都是,房间里没有窗户,光照不进来,因为在山里,房顶上经常有各种虫子蜈蚣掉下来,所以会在房梁上铺一层红蓝条纹的塑料布,而那张塑料布,就是这个房间里唯一鲜亮的色彩。” 曲之意倒了一杯水推到宋满面前,安静听他讲。 “我在那样的房子里,住了十八年。” 陕西境内山很多,居住在山里的农民也很多,宋满他们的那个村子是最偏的,没有马路,车也开不了,大人去镇上买东西要翻两座山,步行三个小时,而他去学校上学,单个行程要走两个半小时。 冬天太阳出来得晚,出门的时候天都没亮,得凭靠记忆,避过路上的坑和田坎。夏天山里蛇虫多,长刺的野草也多,必须得穿长袖长裤,才能顺利穿过那一片没什么人迹的深山。 和他同读一个学校的其他孩子,每天放了学,可以安安心心做功课,做完功课后,又约着一群小孩满街乱跑捉迷藏,而他,光上学放学,就要消耗五个小时的时间。 更别说,他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其实并不是做功课。 二月份的时候要种红薯,四月玉米下地,五月水稻插秧,暑假玉米成熟,九月红薯出土,十月水稻丰收。 他们靠山吃山,一年四季都要做农活。 等所有事情都做完,晚上才点灯开始做功课,复习预习。 煤油灯亮度不够大,必须要把本子凑近才能看清上面的字,但烟又很熏眼睛,写一会儿字,就得停下来闭闭眼。 等上到三年级的时候,学校开始要买校服,一套校服10块钱,每个人规定买两套换洗。 当天晚上,他们三个人围坐在桌子边,昏暗的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煤油灯,宋妈妈有些为难,宋爸爸也沉默地用木棍儿去拨煤油灯的灯芯。 宋满眼睛里的期待,在这片沉默里逐渐暗淡下去。 10块钱一套的校服,在其他家庭里不算特别难的事,放在他们家里,却尤为困难。 他们自己种粮食自给吃,虽然偶尔也会拿去镇上卖,但一个月都不一定能赚到10块钱。 最后,宋满捏着拼凑出来的分分角角买了一套校服。 夏天还好,晚上早点把衣服洗掉,挂在风口处,第二天早上就干了,但天气只要稍微凉一点,或者阴雨天,就没那么容易了。 “好讨厌下雨啊,我鞋子都湿了!” “嘿嘿,还好我爸开车送我来的,一点儿雨没淋到。” “哎,宋满,你怎么不打伞啊?身上都淋湿了。” 宋满快步走进教学楼,拍掉身上的雨水,笑道:“我出门的时候忘记带伞了。” 刚才问他的那个人“啊”了一声:“可是你书包边上的那个小口袋里不就是伞吗?” 宋满的表情一僵,旁边的人就笑:“哎呀他读书读傻了,下雨都不知道打伞,这下要穿一天的湿衣服了。” 一群小孩嘻嘻哈哈哄笑着走了,宋满留在原地。 半晌,他自嘲一笑,谁会在下雨的时候,有伞不打呢。 “小满啊,咱们家穷,你要懂事啊。” 这是坐上去大学的火车前,宋妈妈跟他说的话,这句话他从小听到大,早就已经刻进骨头里了。 大学是美好的,是自由的,但这些仅存在于其他人身上。 从进入大学的第一天开始,宋满就开始一边上课一边兼职做家教。 他学习成绩好,在一群拔尖的同学里面,他也依旧是最拔尖的那个人,同班级的人用崇拜的眼神看他,同年级的人主动来和他交朋友。 上了大学的宋满,风光无限,人人羡慕。 但其实他很累。 不敢向同学透露自己的家境,不敢提起自己的家乡,自己的父母,做兼职赚来的钱让他小有成就,却不敢随意挥霍,所有的东西都来自网购,二三十块钱的衣服,要四处对比,哪怕找到了最低的价格,也还是久久舍不得下单。 “但这些苦,我都觉得很值得,正是因为有吃过这样的苦,所以我才会比其他人更优秀,才会有现在的生活。”宋满说。 曲之意眼神复杂地看着宋满:“那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宋满睁开眼,有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但他的语气依旧肯定:“当然,我有爱我的妻子,称心的工作,和睦的家庭,我为什么不满意。” “是吗,”曲之意的声音有些冷:“那为什么,你的父母再也不跟你往来,你唯一的女儿也离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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