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亦洲就着这个姿势喝了两口水,抓着杨必忠手腕的动作一点没松懈,跟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程度比他刚从钢厂里逃出来还夸张,那时候他即便昏迷不醒神志不清身边也有程修询陪着,但这次程修询伤得可重多了。 他那一个伤口足以比拟当时自己身上的所有伤,血流了一救护车,沾了他一手,触目惊心般的红在他眼前渲开,好像有一把可怖夺命的手要将人拽进地狱。 “程修询,醒了吗?”他浑身无力,说得很慢很轻。 即便这样,话音未落,许亦洲便剧烈咳嗽起来。 杨必忠放下杯子,轻拍后背给他顺气,他轻叹一身,没有隐瞒:“没有。” 许亦洲缓过气,轻声道:“手术……顺利吗?” “手术成功了,只差一点就刺穿心脏,那小子运气好,就是还没脱离危险。”杨必忠说,“风险那么高的手术都挨过来了,不会有事的,别太担心,你身上也有好几处刀伤,安心养病,知道吗?” 许亦洲摇摇头,“我担心……” 一句话没说完,伤口忽的被牵动,疼得他倒吸一口气,“嘶——” 杨必忠忙地扶着他打晃的身体,让他躺回床上。 许亦洲说不出话,手上摆弄了两下。 杨必忠秒懂,到床位给他把床头摇了起来。他看着许亦洲犯难,却也说不出太多贴己话,毕竟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跟除自己以外的人打交道了,面对许亦洲这个孩子,他更是心情矛盾,一边心疼他的遭遇,一边觉得以自己的立场和身份不能过多干涉。 “杨叔,我想问你一件事。”许亦洲哑着嗓子出声。 “你问。” “已经找到爸爸了是吗?他情况很差?杨叔你也知道吧?” 这一句话无异于平地惊雷,杨必忠本有些苦涩的内心转瞬无味,体温骤然冷却。 当时许良甫出现的时候他正在许宅的另一处地方,不在现场自然不会知道许良甫已经把这件堪称绝密的事情捅出去了。 杨必忠大脑飞速运转,想着怎么才能把瞒天大谎圆回来。 他那空白的表情无异于已经将答案摆在许亦洲面前,许亦洲苦笑一声,“有多少人知道这回事……还是你们都知道,只是合起伙来瞒着我?” 杨必忠见瞒不过他,面露难色,“本来想着等奕哥状态转好再和你说,怕你跟着胆战心惊。” “杨叔,你们把我看得太紧了,就像两个不放心孩子的家长,但溺爱是会让人走向悲剧的。”许亦洲说道。 他话里说的两个人是谁无需猜测,简单的几句话直把嘴笨的杨必忠哽住了。 半晌他才开口:“是已经找到了,他……” 许亦洲打断他的犹豫,“你直说吧。” 杨必忠两眼一闭豁出去一般,“一个周没醒了,许良甫个不当人的,在他身上什么手段都用上了,我们找到奕哥的时候他身上没一处好的,全是不知道何年何月留下的伤,皮肉溃烂得不成样子。” 许亦洲半天没接话,杨必忠担心他出什么状况,程修询倒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脱离危险,许良奕的情况比他还复杂得多,许良甫刚落了网,许亦洲要再倒了,就没人能参与许良甫的受审过程了。 他抬起头看向许亦洲,却没见他脸上神色变换。 许亦洲面白如纸,几乎和医院床单融为一体,本就单薄的身材躺在病床上看不到起伏,眼睛不知道看着哪里,有种奇异的宁静,犹如海上风暴雨夜前的平静夜晚。 杨必忠瞧着他的样子,只觉得风雨欲来,满心慌乱,但许亦洲不表现出什么,他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机会。 死一般的沉默弥漫在压抑的空气中,就在杨必忠撑不住,马上就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许亦洲撑起身下了床。 “杨叔,我能去看看程修询吗?”许亦洲轻声问:“还有爸爸。” 杨必忠叹口气,“这段时间不允许探视的。” 许亦洲即刻便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了,他接受自己不能随意探视的事实,默默躺回自己的位置,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没办法探视,只能靠医生每天定时的汇报来了解程修询的情况,因为计划被拆穿,许良奕的情况也被准许告知给许亦洲,总算把躁动不安的人安抚好了。 许亦洲还是和前半个月一样每天待在病房里,定时吃药输液换敷料,程老爷子大把大把的钱不要命似的往里砸,整个医院没人敢怠慢新来的三尊大佛。 杨必忠和季川隔段时间就来探视,许亦洲伤口恢复得不错,起码不会三天两头开裂剧痛,不负众望也毫无意外地成为最先能够下床走动的人。 后边几天医生汇报程修询和许良奕状况的时候,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听着,生怕遗漏半点转好的迹象,也怕许亦洲哪里不对劲,都偷偷观察着。 远在平城另一角落的程牧听说了,怎么样也要来医院看看,重症监护室去不了,他就到许亦洲床边坐着。 加上他,季川、杨必忠三个人跟三堂会审似的杵着,许亦洲也不觉得不自在,视若无人般盯着床尾。 程牧一开始还会有一句没一句地找话题,发现许亦洲始终心不在焉,他便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为此他还暗戳戳问过杨必忠。 “小许什么都知道啦?” 杨必忠点点头,“许良甫蓄谋已久,那天就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没拉上人垫背不甘心,被抓之前还捅个娄子。” “可怜这孩子……”程牧沉声道,“算了,许良甫那边拖一拖,让他们自己身体恢复好了好好解决。” 杨必忠不好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医生那边迟迟没传来好消息,所有人都翘首以盼。 终于,到了第五天,几人期盼的心情渐渐冷却,泰罗却突然出现,快步走进病房。 那时候病房里只有程牧和杨必忠。 “程先生状况不错,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他脸上的喜色不加掩饰,经他一言,程牧和杨必忠跟着松了口气。 当天下午,程修询被转移到普通病房,就在许亦洲所在病房隔壁。 许亦洲这次再想去,已经没人拦着了。 他到的时候,程修询还没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平日里健硕的身材竟显得消瘦了几分,穿着和他一样的病号服,胸膛微微起伏着。 许亦洲静静地在床边站着,微微低头,他从未看见过程修询病态昏沉的样子,双眼紧闭,唇色青白,程修询在他面前似乎永远阳光普照积极向上,富有生气。 许亦洲的心跟被活生生捏碎了似的疼。 他不想程修询置身危险,不想他受困于病痛,要他平安,要他快乐,要他有人温柔相待。 总之绝不能是眼前这幅样子。程修询为了他四处奔波操劳,帮他寻旧仇,还要在忙碌之余兼顾工作,甚至还要替他挡刀,命都险些丢了。 许亦洲想着想着眼睛就酸起来,嫌自己矫情,扭头不去看床上躺着的人。 长长的输液管垂落在床边,液体缓慢地流动着,许亦洲不自觉地跟着那根细长的管子触摸到一片冰凉的皮肤,人也跟着畏缩了一下。 和冰凉的体温相比,床上的被子再厚许亦洲都觉得差点意思,“好薄。” 他掖了掖不够紧实的被角,而后轻轻托住程修询输液的那只手,把自己的体温一点点传递过去。过了会见毫无起色,才发现自己也没有多暖和,于是收回手两手虚虚合十,轻轻呵口气又搓了几下,再放回去。 “……不冷。” 许亦洲瞳孔骤然缩紧,猛地朝床上看去。 只见程修询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定定地向自己看过来,眼里不知怎的竟然带着几分虚弱的笑意,他没什么力气,发出的声音很轻,却足够让人清晰地听见。 许亦洲瞬间语无伦次,伸出的手僵成一块石头。 程修询带着呼吸面罩的脸动了动,许亦洲能认出来,他是对自己笑了。 紧接着,他们相对的掌心贴得更近,程修询微弯指关节,无声地跟许亦洲打了个招呼。 许亦洲微糗,他低低地说:“怎么不多睡会。” 程修询花了许久才克服身体再次发出声音,“怕你偷偷哭鼻子,醒过来看看你。” 他说的很慢,每说一个字,许亦洲的脸就热一分。 见他不说话,程修询又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许叔叔的事,我不是想故意瞒你。” 许亦洲摸着他掌心的纹路,摇头,“嗯。” 摇头不是否认的意思。 比起避免他慌乱而做的隐瞒,程修询为他做的足够多了,因此许亦洲在得知父亲和他都在重症监护室里不明生死的时候,心里只剩下无尽的慌乱。 心底的答案也许很早就出现了,但他在那时候才踏实地感受到。 他一直以为早就不在人世的父亲原来还活着,原来程修询有那么那么爱他,他有那么在乎这两个人。 他不敢设想任何不好的方面,但这些天,无穷无尽的不安将他淹没,逼迫他冷静地接受一切可能。 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想程修询和许良奕好好活着。 许亦洲声音闷闷的,放软了声线,“以后不要,以后少瞒我,好不好?我什么都可以商量的。” 程修询好像又笑了一下,他伤口尚未完全愈合,随便动一动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动作幅度必须放到最小,许亦洲分辨不太清楚。 “许亦洲。” 这一声许亦洲听清了,他凑近了一点,弯腰俯身,说:“嗯,我在这里。” “你用不着和我斟酌字句。”程修询一字一句缓缓道:“洲洲,我想求你一件事。” 许亦洲脑袋一片空白,“什么?” “等我出院,我们把婚礼补办了,好不好?”
第70章 搬进普通病房就说明身体状况正向好的方向发展,起码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许亦洲从病房离开以后,程老爷子进去待过一段时间,出来的时候据说满面红光春风洋溢,但这事许亦洲不知道,他那时候在诊室里换药。 因为病房离得特别近,许亦洲每天除了待在自己病房,就是去隔壁陪着程修询。泰罗医生为两位老板的深厚感情高兴,也鼓励许亦洲进行轻微的走动,有利于伤口愈合——不只是许亦洲,程修询的恢复状况也比他意料之中要好。 某天傍晚,病房迎来几位客人。 彼时许亦洲让人在窗边支起一张小桌,两人正坐在桌边共享晚餐。 “哟,吃饭呢?” 病房的门被推开,两个身量差不多的年轻男人走进屋内,其中一个稍微落后半步,微微低着头,但身板挺得很直。 “……许总监。”秋有时喊道。 许亦洲意外地看向两人,“你们俩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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