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亦洲眉头轻蹙,伸手将桌上的酒瓶拿远,但这并不影响其他人的动作,醒酒器里的那些酒足够盛满五六杯。 他看不见程修询的表情,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喝了多少,他们之间其实只有半臂距离,此刻却恍若相隔千里。 许亦洲静默几秒,想起刚刚为了行程联系,程修询临时创建了一个群聊。 许亦洲给自己倒上酒,打开群聊,看了眼桌面,零星放着几个手机。 于是他点几下屏幕,拉满音量,熟练录入一串密码。 下一秒,微信的红包提示音在室内此起彼伏。 “诶?哪来的红包?” “许总监发的哈哈哈……这么多!” “我看看我能抢多少!” “80!!还有还有!!” 外围挤不进去的人群一哄而散,纷纷回自己位置上拿起手机抢红包,程修询面前只剩下两三个人的,放酒杯也不好,掏手机也不行,笑得尴尬。 程修询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许亦洲,跟着在群里发了几个红包。 钱币洒落的声音悦耳好听,程修询放下手机,“每个人都有。” 许亦洲这时才出手截胡,“程总酒量不好,可不能让他第一个倒了。” “这个……” “也是,是我们唐突了。”有人赔笑道。 三两人不乏已过不惑之年的,说是不知道程修询酒量不好,不如说就是想要趁此机会在程修询面前刷刷存在感,只要给足了面子, 。 他替程修询喝完两杯酒时,原本程修询手里的酒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得远远的了,许亦洲对上程修询夹杂几分玩味的目光,耳边一热,他躲开视线。 当作那些好意的回馈,许亦洲如是安慰自己。 门外忽的响起敲门声,得到回应后,几个人端着菜品鱼贯而入,空荡的桌面很快充实起来。 “正好回去。”程修询说。 程修询一声令下,身边几个人哪还敢继续造次,纷纷老老实实回到原位。 许亦洲见困局摆平,收起心思坐定。 他面前的转盘被人轻轻转动,两个空杯子停在许亦洲面前。 许亦洲一愣,看向转盘转动的方向,他抬起头,程修询眉眼轻动,笑意一闪而过。 许亦洲:“……” 程修询扬了扬下巴,“你的杯子。” 他们邻座,说话声音也不大,其他人不知道他们对话的内容。 下一秒,程修询压低声音,“今天绝对不再给你惹麻烦。” 许亦洲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话,被人打断了。 “许总监,程总,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圆桌对面有人高声说。 程修询瞥过他面前的酒杯,抢过主动权回答。 “想听你就坐过来,我和许总监给你让位置。” 那人听此连忙摆手,“哎哟,我哪敢。”他轻飘飘地往自己脸上呼了一下,笑道:“今晚多好的氛围,怪我,多嘴,您和许总监未来半个月的下午茶我包了。” 他端起酒杯,“来,大家喝一杯,程总除外,其他人都得喝!” 其他人拔葱似的一个个站起来,边上一个会来事的,给自己倒了杯酒,顺手拿起大麦茶往程修询杯子里倒。 这幅架势之下,许亦洲只得跟着站起来,他的杯子里也被倒上了红酒。 其他人在程修询那讨不到好,似乎就把目光转移到他这里,许亦洲作为初入团队的“新人”,理所当然的成为他们第二个关注对象。 “许总监,可得喝完啊。” 许亦洲顿了顿,仰头喝了。 “许总监好酒量!” “再来一杯!” 许亦洲停了半晌,最后还是喝了。 “许总监……” 许亦洲伸手作出打住的手势,“我酒品不好。” 他这五个字劝退了几个人,剩下几个人还想说什么。 此刻,程修询陡然出声,恍若天降神兵。 “再闹扣你们年终奖。” 其他人:“……?” 许亦洲缩了缩脖子,怀疑程修询为了给他解围有滥用私权的嫌疑,但他作为共犯,似乎也没有立场谴责对方。 其他人在见好就收和顶风作案之间,毫不意外地选择了前者,坐下前偷偷看了眼许亦洲,以为许亦洲没察觉。 事实上,许亦洲对他们的动向了如指掌。 从离开公司时便已存在的想法在脑海中更加鲜明,他身形歪过几寸,朝向没变,面上不显,离程修询更近了些。 他该扳回一局的。于是—— “程总,动辄用扣奖金威胁员工算不上什么好习惯。” 程修询没想到许亦洲会反手将他一军,他极短暂的错愕表情没有逃过许亦洲的眼睛。 耳边周遭的声音渐渐清晰,许亦洲重新坐正,没再管他。 一顿饭他们足足吃了三个多小时,大家心知肚明,这次聚餐算作这些天辛苦工作的犒赏,也算接下来忙碌排期的预防针。因此这场聚餐的过程中,每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工作的事情。 离开的时候夜更沉了,其他人喝了酒,找代驾的找代驾,联系家人的联系家人,程修询作为老板,理所当然留到最后。 初秋深夜的晚风还是凉的,衣服太薄或是太厚都不好,面试结束的下一场就是这里,许亦洲穿的应季正装,刚从封闭的包厢内出来,西装外套搭在臂弯,暂时没有派上用场。 多多少少都喝了酒,程修询给家里的司机打了通电话,人很快就来了。 许亦洲的车留在原地,两人一道坐的程修询的车。 喝了酒难免犯困,许亦洲靠在车窗边,外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从天上撒下来,没什么风,都是直落落的。 下了雨气温跟着变低,车厢也是一个封闭空间,大约十来分钟后才开始变冷。 许亦洲拿起衣服打算穿上,套上一半袖子,忽的停住。 程修询注意到他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许亦洲脱下衣服,来回仔细检查,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有点脏,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了。” 他掌心的那片布料上,沾上一片灰棕色的不明泥垢,面积正好一个巴掌大小,还没凝固,看着蹭到的时间不长。 好巧不巧污垢就在背后那块,为了不弄脏车里,他要么做到全程不靠着车座,要么直接不穿外套。 许亦洲犯了难,体感温度随着时间推移仍有降低的趋势,他一时间找不出个两全的办法。 他没注意到的时候,程修询好像一直在关注着他。 “穿我的。”程修询忽的出声。 许亦洲偏过头,与此同时程修询的外套落在他的肩头。 大衣穿在他的身上,衣摆快要拖到地上,程修询握住他的小臂,轻轻抬起来,穿进对他来说显得有些宽大的袖筒里,左边做好,再在右边做一遍相同的动作。 他身上的烟草味已经淡得快要闻不着了,一场聚会后,甜醇的酒味渐渐盖过它。 但许亦洲更直接能够闻到的味道,是身上这件不属于自己的衣服上,更浓重的檀木香。 这股子檀香他闻到过,那时候他离香味来源还有一段距离,现在却是紧紧相贴。 做好这些动作,程修询立马就恢复了正常的样子,看向另一侧窗外,如果不是他绷紧的下颚线,许亦洲或许真的不会看穿他的局促。 许亦洲内心的猜想在这一刻得到证实。 程修询的这幅皮囊下的心脏强大坚韧,骨子透出的温柔像冬日里的暖阳,看见他陷入泥潭,即便只是最简单的合作伙伴关系,也会伸出援手。 温柔体贴进退有度,是个实实在在的绅士。 他看着程修询的侧脸,这时车子驶入别墅区的大门,路灯照射进车窗,拢在程修询身上,灯光给他镀上一层金边,整个人在昏暗空间中格外耀眼。 到达目的地下车,许亦洲这才将带着体温的外套还给它的主人。 转身进屋前,程修询刚关上车门,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算太远,程修询正好能听清许亦洲说的话。 “程先生如果生在英国,追求者一定能从北爱尔兰排到英吉利海峡。” 调侃的句尾消失在视野尽头,许亦洲走进玄关,拐个角就不见了。
第19章 很快美工组的任务开始沉重起来。那场面试之后,只有三个人成功留下,他们的适应时长非常短。 留给整个美工组的时间只有短短一个月,策划部起码要收到两个成熟的稿件版本,再根据当时的活动排期,选出最贴合主题的一个。 许亦洲对《荒城》整体的核心非常有信心,他足够了解背景故事和当期主题,做当期任务对他来说信手拈来。 但他来到程氏的目的不是发展自我,而是替程修询培养出一个成熟的团队。 许亦洲始终没有忘记这一点。 于是他在秋有时病假回来的第二天就将人叫来,青年推门进来,肉眼可见地没有首次见面的局促。 许亦洲给他冲了一杯咖啡,示意他坐下随口聊聊。 话题开始,许亦洲没有直入主题,反而问起当天的事。 “身体没事吧?” 秋有时一如既往的话不多,他摇摇头,回答:“没事。” 气氛有些尴尬。 “曲萧落他这人口直心快,没什么坏心思,你别往心里去。” 秋有时点点头,没说话。 许亦洲:“……” 话是真的少啊。 他刚这么想着,秋有时就主动说话了。 青年琥珀般的眸子看向他,尖翘的鼻尖被热咖啡染上几分红,嫩得像个还在读书的学生。 “总监,你有话就说。” 他吸了吸鼻子,不知道是着凉了,还是委屈的。 许亦洲甚至觉得他都已经准备好听自己数落他的话了。 许亦洲端起细柄勺轻轻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没想说你不好。” 他说完这句,秋有时立马抬起头,眼里深掩的沮丧一扫而空。 “那是什么意思?” 许亦洲喝了一口咖啡,“给你一个任务。” 秋有时跟着喝了一口自己的,来了好奇心,“什么?” “半个月之内交一份稿子给我,让我亲眼看看你的水平。” 秋有时愣住,“我?” 许亦洲点头,“对,你。” 从见到第一面开始,见到的秋有时不是愤怒的,就是沮丧悲观的。 许亦洲第一次在秋有时眼力见到盎然的活力,盛满了旧时少年对梦想的热爱、逐渐沉淀的热情、落入谷底的梦想。 许亦洲不知道他的经历,却能看懂他眼里的复杂。 每个艺术人心里都有一把标尺,这个圈子太残忍,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快节奏时代里,一个太有棱角的人不愿随波逐流,便早晚会被磨去棱角,被洪流冲到下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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