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小兔兔们窸窸窣窣开始换位置,都要跟自己玩儿的最好的姊妹睡一块。 没有兄弟姐妹和小於玩得好。他们都嫌弃他太瘦,太弱,太爱哭。 小於总会被挤到角落里,很有可能连被子都分不到一角。 他听着大家嬉闹的声音,吸了吸鼻子,闭上眼睛仿佛自己也参与进去。 等到兔兔们玩累了,发出大小不一的鼾声,磨牙的,说梦话的,比睡前还热闹。 有一个梦话说,沙拉、沙拉。明天吃什么沙拉? 另一个居然在梦里回答上了:南瓜拌提摩西草。 于是,所有的小兔兔都做了同一个香香甜甜的梦。 小於迷迷糊糊中被左边的十九妹一脚踹醒,差点儿骨碌碌滚下去。 他小心地往墙角缩了缩——没法再缩了,再缩就要穿墙了——尽量不碰到十九妹。 比他大的,比他小的,通通不待见他。 他习惯了。 幼崽睁着眼睛看向暗夜里兔兔们的轮廓,听着他们绵延起伏海浪一样的呼吸声,悄悄对着月亮许愿。 要是,要是有个很喜欢自己的家人就好啦…… 月亮听见了吗? 小於不知道。 当他在岑寻枝家的二楼醒来时,看见了和绒绒球星上一模一样的月色。 是不是这月色,赐予了他新mama? 房间太空旷,太寂静,让幼崽想起了船舱里不好的经历。 他的眼眶里涨了水光,掀开温暖的被子下床,想要立刻看见mama,逃离这可怖的黑屋子。 垂耳兔家是个很大很大的平房,没有第二层;虽然有个地窖,但听话的小於从来没像其他姊妹那样偷偷溜下去冒险。 这就导致一个问题:他不会下楼梯。 上楼的时候是章鱼机器爷爷扛着他上来的。 下楼……要怎么办呢? 小孩抱着栏杆,往下瞥了眼就不敢看第二眼。 那——么多级台阶呢,密密麻麻还带拐弯,简直让兔兔头晕! 男孩又往后看了眼,刚刚从里面逃跑的那间屋子敞着门,像一张嘴,里面黑洞洞的,像怪物。 房间怪物,和楼梯怪物,到底哪个更可怕? 幼崽头晕眼花,手心渗出紧张得汗。 Mama……mama是不是不害怕? Mama最厉害了,一定能打跑所有怪物。 所以,他要见到mama才行。 房间怪物里是不会有mama的,但是穿过楼梯怪物,mama就在楼下。 从这个角度隐约看得见主卧从门缝里漏出来的明亮灯光,还有低低的交谈声。 它们像灯塔,指引着暗夜迷途的方向。 小於咬了咬嘴唇,一番天人交战后,还是决定下楼去。 他可是mama的孩子呢,所以要做很勇敢的小兔子喔! 无论是岑寻枝的轮椅还是KFC的万向轮,都是要滚动行驶的,考虑到使用寿命以及静音的需求,家里所有地方都铺上了高品质的地毯。 小於不敢从正面下去,那看起来就是会一不小心脚滑直接摔到深渊的后果。 他想了想,决定转过身,一级一级往下爬。 男孩三岁多,身高腿长下楼梯完全不是问题。 他抱着栏杆的最底下,半跪半趴在二楼平台上,谨慎又谨慎地屈起一条腿往下够—— 比想象中还要快接触到了坚实的台阶。 陆生动物就是这样,但凡脚踩大地,安全感油然而生。 一次的成功给小孩增添了不少信心,他仍然死死抓着栏杆,不大放心、但又大胆地去尝试把另外一条腿也放下去。 这回也相当顺利。 小於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腿已经稳稳当当踩在了下面这级台阶上了。 男孩一点点松开手,确保自己的平衡不会被打破以后,完全站直。 他看了看旁边,惊讶地睁大眼睛。 他——他成功地下了(虽然只有一级)楼梯! 这对于小兔兔来说是多么了不起的举动呀! 小孩子的学习能力还是很强的,有这么一次完美的先例,接下来也如法炮制,撅着小屁屁,一级一级背着身往下爬。 他花了好久好久,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直到某个时刻发觉再伸腿,已经没有下沉的空间。 ——到一楼了。 小兔兔眼圈又红了,但这一次不是害怕,而是高兴。 他也可以做到,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去挑战一个目标,哪怕只是下楼梯这么寻常的小事。 他不是没用的小笨蛋。 在这一个夜晚,小幼崽忽然多了一个与过去“想要很爱自己的家人”截然不同的愿望。 想要长成很勇敢的小朋友。 勇敢到,别人都要说,果然是mama的崽崽呀。 他兴奋得小脸红红,啪嗒啪嗒跑到mama房间,想要第一时间告诉岑寻枝自己会下楼梯了。 却在敲门之间蓦地想起,章鱼爷爷叮嘱过,不可以随便去mama的房间,尤其在该睡觉之后。 兔兔幼崽垂下脑袋,心里漫上一层失落。 但他早就习惯这种失落了。 小孩子穿着少少的衣服,光着脚,走到后院的小花园。 以前难过的时候,也总是去小山坡上和花花草草们说话。漫山遍野的苜蓿都是他的听众,它们等他,陪他,也爱他。 可是这里是另一个国家,另一个星球。这里的花儿们听不懂他的话。 他没有进入新mama卧室的资格,也没有进入小花园世界的资格。 花儿们同样垂着脑袋,安静地陪着失魂落魄的小孩子。 夜露是凉的,月光也是冷的。 它们一同落在孩子身上,叫他忍不住抱紧小小的自己。 * 再次醒来,是因为噩梦。 拥抱着他的草叶濡湿一片,全是小幼崽在梦中掉的泪。 他先是梦到了绒绒球星,梦见了吵嚷而热闹的一大家。 妈妈今天做了胡萝卜燕麦小饼干,香喷喷的。 他和兄弟姊妹围在桌边等。 有更小的弟弟妹妹从脚边窜过去,差点儿把他绊倒。 等到重新稳住自己,妈妈的饼干新鲜出炉,同一窝的姊妹一拥而上,要抢到最大块、最完整的燕麦饼干。 小於比他们个子都要小,挤不过。 等轮到他的时候,一块完整的小饼干都没有,只剩下边角料。 小於是乖宝宝,不哭不闹,很珍惜地捧着碎屑,舔一舔手指。 虽然形状不好看,可还是很好吃呀。 爸爸看了,摁摁他的发顶:“崽儿,想要什么就得说出来,不出声的话,谁都不晓得。” 小兔兔很困惑。 自己想要什么呢? 想吃饼干,的确吃到了,虽然少少的。 想要爸爸妈妈的爱,的确也得到了,虽然同样是少少的。 除了这些,他也没什么想要的了。 他只是一只小兔子而已。 就在这时,爸爸的脸忽然扭曲起来,尔后变成了那个要把他从家里带走的兔贩子,手拿着镣铐张牙舞爪朝他扑来—— 幼崽就是这么惊醒的。 他把自己埋进臂弯里,小心脏砰砰直跳,咬着一边的袖子不让自己真的哭出声音来,更多的眼泪无声无息浸透了衣衫。 好怕。 想回家。 想妈妈…… 妈妈,妈妈在哪儿呢? 小兔兔想起那个梦里,爸爸还是爸爸的时候,说的话。 ‘想要什么,得自己说出来,不能等别人猜。’ 他缩起小手小脚,把自己蜷成在母体里的姿势,试图多从拥抱自己中多汲取一点儿安全感。 想要…… 他有点想要那个客厅里的熊熊玩偶。 熊熊很大一只,也很软。熊熊的胳膊抱着他,就像是家长的怀抱。 他还想要之前睡在熊熊怀里时,盖在身上的新mama的外套。 很好闻,连梦里都是香香的。仿佛新mama一直拉着他的手陪着他。 要是能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味道就好了,这样给自己的衣服上喷一点儿,也像新mama抱着他。 可是他其实最想要的,是真正的家长。 ……真正的家长,又在哪儿呢? 他的家长,究竟是绒绒球星的爸爸妈妈,还是楼下坐轮椅的新mama? 想到这里,好不容易情绪稳定下来的小幼崽眼睛又忍不住浮出水光。 爸爸妈妈不想要自己,所以把他卖掉了。 可是新mama,也不想要自己。 新mama没有对他笑过,没有抱过他,还想把他交给另外一个叔叔带走; 就算是那个叔叔也不能养他的,还要再转手其他人。 大人们在讲话,以为小孩儿睡着了。 可其实小孩子全部都听到了。 他是没有人要的小兔兔。 是因为他不乖吗?因为他爱哭吗? 以前爸爸就说,没有人想要整天爱哭的小兔子。 想到这儿,小於连忙擦掉眼泪。 对,新mama不想要自己,一定是因为他总是哭。 他要去告诉新mama,小於以后都不哭了,小於要做很勇敢的崽崽—— 这样的话,mama,能不能不丢下他?
第11章 岑寻枝入睡前,不免又想起那个晚间新闻。 七八头十个机位,360°无死角,全是特写。 恨不得能把这位联邦史上最年轻、也最传奇的议长,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完美呈现给千千万万的观众。 彼时岑寻枝瞥了眼光屏,画面里穿着正装的青年俊美无匹,英气逼人,挂着和善的笑容和人们打招呼。 见到他的人都把他奉若神祇,有的眼含热泪,好似同议长先生握一次手是天大的恩赐,能立马药到病除,延年益寿,财从八方来。 这位议长先生对每个人都很亲切,不似高高在上的联邦元首,倒像个过年时候从外地回来的邻家哥哥。 对这张堪称完美的表皮,岑寻枝的评价只有四个字:道貌岸然。 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比这四个字更适合形容那个混蛋。 KFC看见议长这张熟悉的脸也是一愣,没想到自己随手一调频道就是新闻,赶紧关了。 忐忑地瞥了几次岑寻枝,见后者神情无异,像听见一个陌生人,稍稍放下心来。 他是个尽职尽责的管家,给主人上完外伤的药之后,又去数晚间分量的药、药片,再加一杯温度刚好的水,监督着抗拒治疗的人类把它们全部吃下去,一颗都不能藏。 是的,藏药。 如果不全程盯着,这位“成熟”的主人真的干得出来。 两人经历了一番“……我觉得我真没必要吃了”“不行,您一定得吃,千万不要放弃治疗啊!”的拉锯战,谁都没有注意到屋外,单薄瘦小的身影杵在那儿多久了。 再后来,岑寻枝睡得也不怎么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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