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串螺旋形状的耳坠。 这耳坠是一对,一只在边临松那里,另一只则交给了小於。 幼崽天天挂在脖子上,最近变回小兔子之后太小只了戴不了项链,又暂时放回了岑寻枝那里。 现在可怜兮兮扔掉的这一只,也不知是属于谁的。 除了正在做清洁工作的机器人,其他围观群众只在门口偷窥、耳语,谁都不敢靠近。 除了紧急赶到的小於,仗着自己体型娇小,灵活地从人们的缝隙中间钻进去,直起身怔怔地看着里面。 岑寻枝背对着门口。 边临松杵在一旁,捏紧拳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那剧烈的、精神力的波动,便来自于这场不知从何而起的争执。 小於虽然不能完整地接收整个过程的投射,却能感应到一些幻影似的片段。 边临松端着饭菜进来。 两人提到了什么事情。 “……离开……?” 那是幼崽唯一捕捉到的关键词。 继而原本平和的语调陡然上升,从争执到了争吵。 然后,就成现在看到的这样了。 小兔兔懵了。 以前医生叔叔说papa是混蛋的时候,他不能理解,因为在他看来papa对自己很好,对mama也很温柔。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是混蛋? 崽崽知道,“混蛋”是骂人的词。 而此刻,他终于亲眼“看见”了。 原来papa就是那个一直以来,让mama走不出伤心泥沼地的源头。 Papa为什么要气mama? 不是、不是跟小於约定好了,要保护mama的吗? 是骗崽崽的吗? Papa说谎。 说谎的不是好孩子。 边临松的余光瞥见溜进来的小兔子,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起伏剧烈的胸口平静下来。 他并不想让幼崽看见吵架,现在的情形也不适合再谈话,每个人都需要冷静。 成年人抬脚要走。 小於脑海中警铃大作:不能让papa走! 他、他刚才欺负了mama,是不是? 让mama这么生气,还这么难过…… 欺负mama的都是坏人! 小於再也不要喜欢papa了。 再也不要叫他papa了! 兔子急了是会咬人的,哪怕是这样柔弱胆怯的小东西,在有了自己想要守护的存在,也会变成勇敢的小战士。 小於眼看边临松要走,奋力一蹦,一口咬在成年人的裤脚上,试图拖住。 若不是边临松一直注意着小东西,否则就这么一点儿轻飘飘的重量,根本注意不到。 他及时刹住车,不然很有可能再往前迈一步,幼兔就要被甩飞出去了。 幼崽从没做过这么大胆的事儿,紧紧咬着不放,既怕自己掉下来,更怕papa——不对,那个人,嗯,以后就叫他“那个人”好了——就这么走了。 那个人,应该给mama道歉。 大人总是教育小朋友,做错了事情要道歉。 可是为什么大人做错的时候,就不道歉? 崽崽眼睛都急红了,模糊地发出呜呜嘤嘤的细弱叫声。 边临松听不懂,担心小崽子这样会伤到自己的牙,想把他弄下来。 他弯腰伸手,被兔兔一口咬在手指上。 这一下可跟此前与岑寻枝玩闹时的轻咬完全不同,小幼崽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咬破了他的手指,殷红的血渗出来。 边临松猝不及防,疼得“嘶”了一声。 幼崽的口腔里充斥着难闻的铁锈味,叫他直犯恶心。 然而小於依旧没有松口,边临松也不敢再动他,忍着疼,一大一小僵持不下。 有谁的声音冷淡响起。 “岑小於。” 小兔子和大人顿时停下对峙,同时扭头看向发声者。 岑寻枝转动轮椅,面向他们,神情隐匿在昏暗处模糊不清。 但他的语调冰冷而平稳,丝毫不见此前的尖锐波动。 仿佛那一地摔得稀巴烂的餐具和弃如敝屣的耳坠都是错觉。 “让他走。” 他说。 在小家伙乖乖松口之后,抬起眼看向边临松,目光无波无澜,带着刻骨的疏离。 “走吧。” “就像你六年前答应我的那样。” “走了,再也不要回来。” 边临松最后一次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摩挲着指尖上滴答的鲜血,转身离去。 …… 门关上了。 把绝情人的脚步声,叫人心碎的往事,围观者的窥探目光和窃窃私语全都关在了外面。 房间骤然静默下来。 原本就没有开灯,现在漏进的几丝光亮更是惨淡。 轮椅面板上几排呼吸灯不规律地明灭,如同岑寂宇宙中孤独旋转的小星球。 唯一被留下来的小兔子再也忍不住了,三步并做两步蹦到监护人脚下,小爪爪急切地攀着他的裤腿,想往上爬。 岑寻枝弯腰把幼兔捞起来,双手捧着,放在脸颊边,像小家伙最喜欢做的那样轻轻地蹭了蹭。 幼崽的小爪爪轻轻摁着监护人,呜呜嘤嘤地哭起来。 他心疼mama。 Mama外表有多平静,内心就有多难过。 一丝一毫的疼痛,小兔兔都感觉得到。 但mama是大人,大人有奇怪的法则,不可以哭。 没关系。 崽崽不是大人,就让崽崽帮mama哭吧。 岑寻枝眼眶干涩得厉害,酝酿不出半滴眼泪。 他贴着幼兔毛茸茸、软绵绵的小身体,声音喑哑地喃喃道:“还好,还好……” 还好,你还在。 还好,我还有你。
第66章 自从养了小垂耳兔,岑寻枝的PTSD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 黄昏晓星战役刚结束的那段时间,他也曾有过强烈的求生欲,把药当饭吃,把看医生日常作息。 但都没有用。 他所有疾病的根源都来自于受损的精神力,而德尔塔象限异兽的攻击,在赛瑟纳林至今无解。 如果他的精神力得不到修复,那么别的治疗都是无用功,治标不治本。 然后,他有了一只小兔子。 胆小、爱哭、黏人,看起来普普通通,除了可爱一点儿没什么特别的,却成了全宇宙唯一可以对他起作用的小医生。 事实上休斯、梁施和程都让小於试过,幼崽对他们的精神力并不能起到什么很明显的效果。 小於对植物的沟通能力应用于所有花花草草。 对岑寻枝的安抚却是独一无二的。 他注定要成为他的小孩。 现在,岑寻枝躺在床上,大脑因为不久前爆发的争吵、和随后而来的种种激烈情绪而格外疲倦,整个人昏昏沉沉。 小兔子趴在他的胸口,小小一只,没什么重量。 趴在心脏的位置。 他垂着眼看着小家伙,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梳理着软软的小兔耳朵。 崽崽变回小兔子之后特别喜欢被按摩耳部,此前那种“揪”起来的游戏就是其中一种。 幼崽舒服得眯着眼,在睡着的边缘摇摇欲坠。 「Mama。」 “嗯。” 「困困……」 “睡吧。” 「Mama?」 “嗯。” 「Mama不要难过。小於会陪mama的。」 “好。” 小兔子睁开眼,紫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是神秘的水晶。 他端详着监护人的神色,的确很平静。 崽崽想起“那人”。 就那么走掉了,也不知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回来。 他听见休斯叔叔冷笑,说,这叫做恩断义绝、一别两宽。 是好事情吗? 小朋友不懂。 他只知道,以后自己没有papa了。 他再也不要这样叫一个伤害mama的人。 尽管从这张袖珍的大眼睛、粉鼻子、三瓣嘴的兔兔脸上看不出什么很明显的表情,岑寻枝还是察觉到了小家伙正在忧心。 不用问也知道是为什么事儿。 他戳了戳幼兔雪球一样的小身体,声音很轻:“好了,别想了,睡一觉吧。” 小雪球抖了抖,因为怕痒差点从他身上滑下去。 岑寻枝干脆把小东西挪到自己枕头边,自己也闭上眼睛。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幼兔趴到他脸旁,软绒绒的细毛碰得他有点儿发痒。 幼崽拱了拱,这才安心地闭上眼。 嗯,睡觉也要跟mama贴贴。 * 等到小於再醒来,已经不在枕头上,也不在床上了。 甚至不在老两口的家里。 这是个他完全没有见过的地方。 小兔兔正习惯性地要往前蹦,却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因为他不是四只爪爪一起蹦,而是两条腿……咦? 幼崽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五个手指,皮肤光滑。 是人类的手。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同样嫩嫩得像布丁。 嘴巴也不再是三瓣,而是俩。 崽崽眼睛一亮。 ——他变回来了! 奇怪的是,他穿的衣服从来没有见过。 以前在绒绒球星刚化形的小兔子,都是捡哥哥姐姐的衣服穿。 但因为幼崽们基本长到三四岁就会被卖出去,虽然说是旧衣服,每一件其实穿不了多久,按照兔兔族的习惯也都干净整洁。 后来小於有了有消费能力、没消费欲W的新mama,钱全都花他身上了。 从头到脚的新衣服都是一箱一箱往家里买,能穿一两个月不重样。 所以,小於还从来没有穿过现在这样破破烂烂的衣服。 还没有形成价值观的幼崽倒不是嫌弃衣服难看,而是很苦恼:如果这是别人的衣服穿在了自己身上,该怎么办呢? 要不要找到衣服的主人然后还回去? 那到时候,自己又穿什么? 一阵风来,吹得崽崽耳朵痒痒。 小於摸了摸,现在这个情形下,他的兔耳朵还是没有收起来。 他又要躲着别人、藏着自己了。 好叭。 见圣树的时候,树先生跟他说了很多。 叽里咕噜的,大部分都没听懂。 为数不多的句子,比如,“要接受自己的真实身份。” 也就是说,他要接受自己是一只小垂耳兔。 其实他没有不接受。 不接受的,是赛瑟纳林人的傲慢与偏见。 幼崽还没弄明白自己从老两口的家里被“瞬移”到哪儿去了,总之,得先找了什么东西把耳朵藏起来才行。 观察完自己的形态和衣服之后,终于有空观察周围环境了。 幼崽微微睁大了眼睛。 周围……是废墟。 他长这么大一共去过三颗星球,天然生态、碧草如茵的绒绒球星,鳞次栉比、繁华先进的联邦首都星,还有长在神圣森林上的拉斐尔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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