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调缓慢,脚步仍未停止,两人很快只有一步之隔,明朗的光线下可以清晰地看见李闻虞通红的眼睛和抖得厉害的手。 和他想象中重逢时李闻虞的神情一模一样。 那把剪刀横在两人中间,利光璀璨,如同情人的眼波。 李闻虞用它抵在裴新的腰腹上,企图拯救两人之间岌岌可危的距离,仰脸冰冷绝望地看着裴新,深色眼珠黑琉璃一般,崩溃地再次重复着:“别再过来。” 裴新不怒反笑,仿佛腰前的尖锐并非什么触之见血的利器,他搭上李闻虞的手腕,俯身的瞬间,尖锐的刀尖扎进衣服里。 李闻虞的手被猝不及防地往前拉扯,脑子里响起一阵轰鸣,只听见衣料和皮肉裂开的声音,翻涌着的骨血瞬间冷下去。 他低头,看见裴新身上慢慢被血液染出一片暗沉的黑色衣料,手上的鲜红的剪刀被拔出来滑落在地。 裴新的脸逆着光,一片晦暗,神情没有丝毫起伏,却一把抓住李闻虞颤抖着垂下去的手,按在了血红的伤口上。 血是热的,流动的,粘在手上烫得令人胆寒。 李闻虞瞪着眼睛,如同灵魂出窍一般任人摆布,被裴新拉过去抱在怀里,沉重炙热的呼吸紧贴着脖颈,裴新哑着声音:“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这几年从来没有想过我吗?” 李闻虞能感觉到血液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顺着手掌,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 他终于如梦初醒,挣开裴新的力道在身上摸索着手机。手掌上鲜红的血液随着慌乱的动作粘在纯白的衣服上,刺得眼睛发疼,他这才想起来被随手扔在客厅里的手机,于是慌忙推开裴新要往外走。 裴新身上显然已经失了力,肩膀砰地撞在墙壁上,却仍立刻拉住李闻虞的手,面色苍白阴沉:“你去哪?” 李闻虞紧皱着眉不应声,想要直接甩开他的手,可裴新的力道极重,几乎要把他的腕骨捏碎:“你去哪?” “放手!”李闻虞低吼,“我去叫救护车!” 裴新弓着背看他,黑漆漆的眼睛一动不动,似乎在探查他这话的真实性。直到李闻虞白着脸再次焦急地去掰开他的手指,他才终于慢慢松了力气。 李闻虞两步跑到客厅,拿起手机,用沾满血迹的手拨通了急救电话。 等他再回到房间,裴新已经贴着墙壁坐在了地上,除却脸色惨白,几乎看不出什么受伤的迹象,走近了才能看见他脚下斑驳的血迹。 李闻虞怔愣着,没有碰他,一时间也说不出话,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顿住。 “你不是...要我死吗,”裴新仰着头看他,唇角勾着道愉悦的弧度,眼里却笼罩着一层郁色,“怎么又要叫救护车?” 李闻虞攥着手心,喉咙艰涩:“你想死,可我还不想当杀人犯。” 裴新这回却真冷冷地笑了一下,脑袋抵在墙上,一张脸被飘忽的窗帘光影遮了大半,笑容阴寒得没有一丝血色,声音已经被疼痛稀释得很轻缓,却仍透着极浓的威胁意味:“你不杀了我...今天以后,就永远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李闻虞眼眶血红地看着他,看着地上那把掉落的染血银剪。李闻虞知道裴新会无所畏惧地撞上去不过是有恃无恐,笃定他一定不敢杀人。 但这一瞬间,他真的非常想要杀了裴新,一切一了百了。 只可惜,他还是一个普通人,遇上真正的疯子,只能束手就擒。 救护车来得很快,急救人员进了房间后看见地上蔓延的血迹先是一惊,询问了裴新是否需要报警,得到否定答案后才把人带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的动静很大,周围的邻居都被惊动,陈铭也诧异地出来查看,一开门却发现出事的正是李闻虞的房子。 李闻虞神情恍惚地站在门口,身上穿着那件沾满血污的衣服,连双手的血迹都还没洗去。他听见开门声,转头对上陈铭惊愕探查的眼神后,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被杨城撞破的黄昏教室里,心脏被吊在半空,悬而未决。 于是没等怔愣在原地的陈铭发问,他自欺欺人地逃避着,转过身下楼一起上了救护车。 裴新受伤后没有做任何止血的措施,失血过多,在救护车上就已经开始意识模糊,到医院后直接被送进了急救室。 李闻虞坐在急救室门口,除却身上的狼狈,面上毫无表情。 他有些茫然地想,为什么一夕之间,一切就又变了。 好似被拉入了一场纠缠他多年的噩梦一般。 医院的走廊里很安静,周身的血腥味遮盖住了消毒水的味道,他垂着脑袋用手肘撑在膝盖上,过了好半天,手肘才后知后觉恢复了之前撞在门框上的痛感。 看着面前刺眼灯光,李闻虞的思绪开始有些恍惚。多年前,他也曾坐在这个位置,裴新坐在他的旁边。此时此刻,裴新正躺在里面。 他没有任何不安或焦急,只是久违有些烦躁,瞥了一眼抢救室上红色的灯后,站起来往卫生间走。 卫生间里人很多,看见他一身的血纷纷侧目,李闻虞站在水池前一点点洗去手心和指缝里的血迹,又捧着水洗了把脸。 这期间口袋里的手机不停震动着,他擦干手后才拿出来看了一眼,是陈铭的电话。 手机屏幕亮着,上面还留有印着他指纹的血迹。李闻虞抽了两张纸巾去擦,但彻底干涸后的血液有些难处理,于是作罢,按下了接听键。 陈铭的声音有些焦急:“小李老师,你刚才是怎么了?受伤了吗?还好吧?” 李闻虞转身往外走,语速和缓:“我没事,只是一点意外。” 陈铭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样的意外能流出那么多血,顿了两秒才说:“那就好,你在哪个医院?需不需要我帮什么忙?” “不用,”李闻虞穿过长长的一排玻璃窗,看着外面绿得发亮的香樟树,轻描淡写,“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陈铭愣了会儿,迟疑着应了好,李闻虞就挂了电话。 他拐角重新踏入寂静的长廊,抢救室的灯光同时熄灭。
第六十三章 李闻虞赶在裴新醒来之前离开了医院。 他身上的衣服没换,坐公交车怕影响到其它人,于是在医院门口打了个车回家。 楼道里刚才那点混乱已经恢复安静,他一边上楼一边摸出钥匙,到门口才发现刚才匆忙之中他压根没有锁门。 客厅里跟他离开时一样,只是日光西沉,铺满了黄昏。 房间里冷气一直吹着,地板上血迹已经干涸了,远远看过去暗红一片,好像电影里的凶杀案现场。 李闻虞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连同那把剪刀一起扔进垃圾桶里,开始清理这些骇人的痕迹。 他的动作很慢,等做完这一切之后,夜幕已然降临。房间里昏昏沉沉,李闻虞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灯光坐在沙发的角落打开了电视机,然后把声音调大了一些。 仍旧是上次没有看完的那部警匪片,这回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于是又把声音调小,斜斜倚在沙发上。 夜色深沉安静,他却忽然听见楼道里传来沉沉的脚步声。李闻虞瞬间竖起浑身的刺,目光饱含戒备地看向身后那道门。 片刻后,脚步声渐远渐轻,而后彻底消散。 李闻虞却仍浑身紧绷不能放松下来,他忽地起身暂停了电视画面从茶几上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出个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嘟嘟两声就接通了,李闻虞手指扣抓着绵软的沙发,喉咙有些滞涩:“应惟,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你有时间吗?” 那头声音有些嘈杂,混乱的人声和音乐声搅和着,应惟含笑的熟悉声音传过来时显得很淡:“有,我刚好在B市。”他顿了一下,似乎是低头看了眼时间,继续说:“今天太晚,明天我过去找你。” 李闻虞看了眼外面的街灯,犹豫着说:“我搬家了,不住在以前那个地方,我明天请你吃饭吧,在你公司附近的餐厅。” “搬家了?”应惟声调微扬,好像有些意外,“乔迁之喜,我更应该过去坐坐了。就算吃饭,也应该我请才对。” 李闻虞抿了抿唇,最终没有拒绝:“那明天上午可以吗,我一会儿把位置发给你。” “可以。” 打完这个电话,李闻虞脑袋里那根紧绷的弦才终于稍稍松开,他关掉电视,没有回到房间里,侧身躺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他是被太阳晒醒的,盛夏的阳光刚到八点钟就刺目得很,客厅里一片滚烫明亮。 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李闻虞的胃疼得难受,他进厨房煮了碗面吃掉,然后继续等待。 应惟来时差不多十一点钟,是正午阳光最炙热的时候。 李闻虞这几年跟应惟见面并不多,但每一次都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发生的变化。褪去稚气的五官和越发棱角分明的线条,让他看上去与年少时光相去甚远。 李闻虞给他倒了杯水,看了眼被风吹动的窗帘,轻声说:“不好意思,窗帘遮光不是很好,有点晒。” 应惟扫视了一圈,弯着唇角:“你这房子还不错,也很安静。” 李闻虞顿了顿,在沙发另一头坐下:“还得谢谢你让我来B市,这是个很不错的城市。” 应惟语气散漫,像开玩笑似的开口:“你谢谢我,裴新估计会想杀了我。” 李闻虞瞬间脸色一白,抬眼看他:“你,知道他来了?” “你会给我打电话,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其它原因。”应惟神色平常,仿佛意料之中。 李闻虞愣愣看着,想起五年前在A市的那家咖啡厅里,应惟坐在对面,表情就跟现在一模一样。 但那时的李闻虞想不到,他还会有再次向应惟求救的一天。 当时他以为只要自己狠下心离开,就能彻底脱离地狱。 放弃亲人,放弃朋友,放弃学业。这一切对十七岁的他来说太过艰难,从C市逃回南望巷之前,他根本下不了这个决心。他只是想先离开那个陌生的城市,离开裴新的控制,他想见奶奶,想见姑姑。 但他当时推开家门,只看见那张记忆中熟悉的脸。 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见他进门,只是瞥了一眼,看李闻虞半天不说话,黝黑又泛着红光的脸上阴沉沉:“忘了我是谁了?姑父都不会叫一声?” 这是他的姑父,季成刚。 李闻虞却呆滞地怔愣在那里,仍没有开口说话。这时奶奶才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李闻虞时有些慌乱,上前来拉过他的手:“小虞回来了,学校补课还好吗?” 李闻虞转头,被奶奶枯瘦的手牵着进了房间,才终于回神般白着脸缓慢地开口:“他……为什么回来了?” 奶奶颤颤巍巍叹了口气:“他赖着不肯走,一定要你姑姑拿钱给他。他跟你姑姑还没有离婚,警察来了也不管用,就……就先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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