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缺失的部分一日日多了起来。 接着是肠道,脾肾,心脏,肚子…… 他的身体由内到外一点点腐烂,消失,很快他便成了一具空荡荡的壳。 他拖着这副躯壳来到了他和哥哥小时候最喜欢的阁楼上,然后坐在窗前,感受着阳光从他身上穿过。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捧土,就这么四处散落。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霍章柏不知自己在阁楼上坐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好像一株日益腐烂的蘑菇,一日一日地衰败下去,直到彻底干枯。 窗外日升月落,只有他好像被时间禁锢。 直到一日,他突然听见了一声,“哥哥?” 霍章柏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孩儿,正半俯着身子,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 小孩儿看起来十岁左右的模样,圆润可爱,白得冰雪一般,像个奶呼呼的团子。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小孩儿十分自来熟地在他面前坐下,“这儿好小,你不觉得闷吗?” 霍章柏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今日也是一样,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小孩儿是个自来熟,也不在意霍章柏一直不回应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过这儿的风景真好,可以看见整个庄园啊,这儿是你家吗?这里好大。” “那里好大的一片花园,我刚才在外面看了一眼是玫瑰花,真好看,我想要一朵,但妈妈不让,说这家的规矩很严,我不能在这儿放肆。” “不过这里虽然好大,但好严肃啊,大家看起来都很伤心,好多人在哭,我觉得我不哭有些不合适,可我又哭不出来,所以只能跑出来了。” 小孩儿说到这儿,转头看向他,“你也是跑出来的吗?可是你看起来也好伤心,不对,虽然你没哭,但你看起来似乎最伤心的那一个。” 霍章柏沉寂多日的眸子因这句话而微微闪动了一下。 他转头看向小孩儿,然后就见小孩儿则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哥哥,你怎么不动也不说话?”小孩儿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见霍章柏没有回答他的意思,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想了一会儿,然后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在表演节目吗?” “表演的是什么?” 小孩儿的思维极其发散,不知怎么又给他讲起了他们学校的事。 “我也表演过,去年元旦表演节目,李老师给我们排演了一个小故事,我演蘑菇。” “哦。”小孩儿说到这儿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演的也是蘑菇。” “没错,蘑菇就是这么演的。”小孩儿说着向后挪了挪,和他并排坐在了一起,然后学着他地样子一动不动。 “李老师说蘑菇长在土里,是不能乱动的,我还穿了蘑菇的衣服,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只蘑菇,虽然我没有台词,但我觉得我演得还不错,保姆阿姨给我拍了照,我本来希望爸爸妈妈给我拍的,但他们好忙,一个也没来。”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啊?你是哑巴吗?” “算了,蘑菇本来也不能说话,那我陪你一起演吧。” 小孩儿在他旁边絮絮叨叨了一下午,最后被太阳晒困了,头一歪,就这么靠着他的腿睡着了。 霍章柏垂眸看向腿上的孩子,原本空荡荡的躯壳好像突然有了实感,漂浮许久的灵魂一点点落在了实处。 他想问问你是谁? 然而不知是太久没有说过话还是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声带和脖子,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霍章柏终于恢复了知觉一般慢慢站起身来。 他好像真的变成了一株蘑菇,浑身上下迟钝不堪,用力撕扯才能迈出一步。 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抱起睡着的小孩儿。 太久没吃过东西,这么简单的动作都让他大汗淋漓,喘了许久的气。 把小孩儿抱下去的时候楼下已经乱作一团,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哭泣,看见他抱着的孩子惊叫一声连忙跑了过来,然后把小孩儿从他怀里抱了回去。 众人见状连忙围了过来,原本安慰女人的母亲看见他抱着小孩儿,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也朝他走了过来。 “章柏,应岑怎么会在你那儿?” “你今天跑到哪儿去了?不对,是这些日子跑到哪儿去了?这个家竟然没一个人找得到你!” “你知不知道最近来吊唁的客人多,你不需要招待吗?” “你怎么不说话?” “你……” 霍章柏对于那日最后的印象就是母亲突然瞪大的眼睛,和周围骤然响起的惊呼。 再次醒来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他直愣愣地看了天花板许久,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医院。 耳边似乎有人在叫他。 霍章柏努力想要转过身去,然而他却怎么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更不知道该怎么让他的脑袋转过去。 不知怎么,他脑海中突然想起了那天那个小孩儿的话。 他真的变成蘑菇了吗? 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大,他许久才分辨出那是母亲的声音。 “章柏,别吓我们了,你哥已经没了,我们不能再没有你了。” “你和我说说话好吗?” “妈妈错了,妈妈之前不应该那么说你,我怎么能那么想你?你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 病房里很吵,一会儿是爸妈的声音,一会儿是医生声音。 他有时候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只依稀记得几个晦涩的名词,“科塔尔综合症,活死人综合征。” “虚无妄想,产生否定,得病的人会以为自己的躯体或者某个器官不存在了,腐烂了,整个人只剩下了空壳,多见于突然遭受重创和巨大变故……” “再严重些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所以不需要吃东西,不需要喝水,甚至不需要和家人朋友来往,最终变得情感倒模,营养不良,直至……死亡。” 耳边的各种声音越来越多。 可他好像越来越难以分辨那些声音都是谁的。 最后他能认出的似乎只有母亲的声音。 压抑着痛苦和绝望,带着哭腔,反反复复地重复着那几句话。 “我们不能再失去你。” “若是你也不在了,我们该怎么办呢?” “……” 大脑越来越迟钝,霍章柏渐渐已经连话的意思也听不明白了。 明明都是熟悉的字句,他却无法像从前一样拆分出具体的意思。 他的身体又开始变得空荡起来,身上的被子越来越重,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身体和灵魂渐渐一起飘起,似乎只要窗户打开,他就能从这里飞出去。 太轻了。 霍章柏觉得自己轻得可怕,他几乎快要抓不住自己。 似乎随时都会变成一阵风,或者一捧土,然后消散在这个房间里。 他好像真的要散了。 从脚到腿再到…… 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又听见了那天那个小孩儿的声音。 “哥哥。” 这道声音似乎将他从一片混沌中唤醒,他重新睁开了眼睛。 那个小孩儿和之前一样的话唠,在他旁边说个不停,“你身上怎么这么多管子?疼不疼?” “你怎么生病了?那天见面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你妈妈很担心你,说你那天看见我才有了点反应,所以让我来陪陪你。” “我问她怎么陪?她说我和你说说话就行。” “为什么要我陪你说说话呢?你也很孤单吗?” “可是你爸爸妈妈不是一直在陪着你吗?” “你又不说话了。” “我来的时候说你是个哑巴,妈妈还骂了我,让我别乱说话,可是你看,你就是个哑巴嘛。” “哥哥,你好像又瘦了,你不吃饭的吗?” “说起来这是我第二次见你了,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应岑,我爸妈都叫我岑岑,你也可以叫我岑岑。” “……” 小孩儿小小年纪,却是个话唠,在他耳边叨叨了许久,直到渴了才停下来,然后接了杯水在他旁边喝。 原本空荡荡的身体仿佛被他的一句句话所填满。 霍章柏似乎重新感觉到了身体,他试着控制身体,花了许久的时间一点点转过头去。 小孩儿正在喝水,见他突然有了动作十分惊喜地放下水杯,“哥哥,你醒了,你刚才是睡着了吗?” “哦,我忘了你不会说话,醒了就好,你妈妈说你睡了好多天了。” “虽然睡觉很舒服,但也不能睡太久,睡太久也很累的。” “对了,那你有没有听到我刚才和你说的话?” “应该没有吧,毕竟你刚才睡着了。” “那我重新和你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应岑,我爸妈都叫我岑岑,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虽然你没有问,但我也知道你一定很好奇是哪个岑?就是上面一个山,下面一个今,是不是很好听呀?” “哦,我忘了你是个哑巴,没办法叫我。” “不过你不要灰心,虽然你不能说说话,但你长得帅呀,将来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嫁给你的。” 应岑说了半天,却发现霍章柏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应岑见状学着电视剧里主角的样子抬起小小的手在霍章柏眼前晃了晃,见他眨眼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看起来怎么好像不记得我了?”应岑看着霍章柏的眼睛问道。 “不会真的不记得了吧?” “你到底生了什么病?怎么能没有一点反应?植物人吗?” “好吧。”应岑有些气馁,“我还是明天再来吧,我好饿,你不饿吗?我好像还没见过你吃东西。” “那我先回去吃饭了哥哥,下次见面希望你记得我,我叫应岑。” 应岑说完便准备离开,然而刚走了没几步,却听见后面突然传来一道嘶哑到极致的声音。 应岑有些惊讶地转过头,然后就见多日以来木头一样的霍章柏嘴唇微动,极其艰难地说了一句,“我记得……” 霍章柏说着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要挤出一个笑,“小蘑菇。”
第31章 难吃 霍章柏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一个孩子所牵引,大概是自从那场车祸后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怪异了起来。 有痛苦,有怨恨,有幸灾乐祸,有怜悯…… 只有应岑的目光还能如此清澈地望向自己。 母亲见他终于有了反应很是高兴,在他出院后特意把应岑留在了霍家,让他陪着自己。 小孩儿倒是洒脱,这么小的年纪倒也不恋家,就这么安心地在霍家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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