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应岑努力扯了扯唇角,挤出一个极难看的笑。 “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愿吧。”应岑说完便干净利落地转身向外走去,生怕再晚一步自己就会在霍章柏面前哭出来。 可是走到一半,却又突然停下。 “霍先生,离开之前能解答我最后一个疑惑吗?” 霍章柏闻言似乎已经猜出了什么,目光转向桌上的相框,眼中闪过一抹痛色。 他似乎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回道:“你说。” “既然你不喜欢我,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果然是这个问题。 霍章柏闻言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缓缓闭上了眼睛。 许久才回道:“因为你也帮过我,只是你不记得了。”
第30章 蘑菇 “我不记得了?”应岑闻言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然而霍章柏又是久久未答,只是目光落在了一旁的相框上。 应岑第一次来霍章柏的办公室时就见过那个相框。 相框中是霍章柏和另一个陌生的男人。 只是那时他们刚认识,应岑也不好多问。 所以那个男人是谁? 霍章柏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开口回道:“那是我哥。” “哥?”应岑闻言不由一惊,他似乎没听过霍章柏有什么哥哥,之前和他一起回霍家时也没有碰见过。 想到这儿,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浮了起来。 接着,他听到了霍章柏的声音,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死了。” 霍章柏原本是有一个哥哥的,大他五岁,若是他还在,现在大概早已经结婚生子,连孩子都有了。 他是霍家长子,从小便被寄予厚望,一直被当做继承人来培养。 当然他也没有辜负任何人的期望,天资聪颖,谦和有礼,成绩优异,大学刚毕业就进了公司和父亲学习,短短几年便立住了威信,还即将和喜欢的人步入婚姻。 他的一生原本应该和乐长宁。 可后来……却死于一场车祸。 霍章柏一直觉得一个人所得到的东西一定是有定数的,当他得到了太多,便必定会失去些什么。 二十五岁之前,他是世人眼中最标准的纨绔公子,出身富贵,上面有兄长支撑门楣,而他什么都不用做,生来便是享受的,他也将享乐主义贯彻到底,游戏人生,每日和一群好友花天酒地。 父母对他恨铁不成钢,但哥哥每次都会护着他。 似乎从小就是这样,哥哥早早就承担起了这个家,揽过了所有的责任和压力,让他得以无忧无虑地长大,不必为各种事而操心。 霍章柏二十五岁之前一直感慨自己会投胎,生在大富大贵之家,却可以不用长大,一直被兄长护着。 父母虽说平日里也恨他不成器,但终究因为他年纪小,对他也更加宠溺。 他被全家人宠着纵着,惯得无法无天,除了父母家人谁也不放在眼里。 直到二十五岁那年。 他哥哥婚期相近,那日正要陪未过门的嫂子挑选婚纱。 霍章柏正好要去喝酒,便和他一起出去。 平日里为了防止意外,保证继承人不至于同时出事,他和哥哥从不坐同一辆车。 然而那日他不知为何一时兴起,偏偏拉着哥哥上了自己的车。 哥哥本来是有犹豫的,但架不过霍章柏的坚持,终究还是同意。 他们欢欢喜喜地一起出发,却没想到意外会突然降临。 那日本就下雨,刹车不知又被谁做了手脚,导致车开到一半就失了控,直接撞破路边的围栏冲了下去。 霍章柏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见他哥突然扑到他身上,将他整个人护在怀里,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便是无数玻璃碎掉的声音,霍章柏就这么在巨大的冲击下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在医院,他浑身是伤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然而身旁却没有一个人。 脑海中很快回忆起那日的场景,霍章柏先想起哥哥。 他想要问问他哥的情况,然而浑身无力,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医生护士不时就会过来给他检查身体,然而却始终没有看见父母亲戚。 直到他醒来的第三日才终于看见了母亲,不过短短几日,她整个人好像一下子衰老了下去,平日里总是精心护着的头发白了一半,眼睛又红又肿,见他醒了脸上也没有任何笑意,只是神色复杂地望着他,嘴唇紧抿,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看到母亲的神色霍章柏瞬间猜到了什么,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嘴唇微微颤抖,许久才挤出了一声,“哥?” 他只说出了这一个字,但他知道母亲能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母亲听到这个字,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更加苍白了下去。 “你……”母亲刚一开口眼泪就涌了出来,她似乎痛极,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为什么要和你哥坐同一辆车?” “你哥没了。”母亲说着蹒跚着上前一步,他浑身都是伤,因此只能紧紧抓住盖在他身上的被褥,“他没了。” 母亲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明明隔着厚厚的被褥,霍章柏却觉得那些眼泪好像打在了他的身上,疼得他快不能呼吸。 “他马上就要结婚了!他那天是去和章悦一起试婚纱的!你为什么非要拉着他?他从小就那么懂事优秀,他事事都主动承担,他从来没让我们操过心,他从小到大那么护着你,他最后一刻还在护着你……” “这么多年无论是飞机还是汽车,你们从来都没有一起坐过,为什么偏偏是那天?为什么非要拉着你哥哥和你一起?” 母亲还在那里揪着他哭诉,然而霍章柏整个人却好像和全身的血液一起被冻住,只是这么无知无觉地望着她。 大脑好像突然变得迟缓,许久之后,他才一点点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哥哥死了,为救他而死。 他原本可以不用死的,是自己那日非把他拉上了自己的车。 他原本是要去和嫂子一起试婚纱的。 怎么会……如此? 母亲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还在说些什么,然而霍章柏什么都没听清。 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消化着这个消息,他哥死了。 怎么会呢? 他们明明不久前还坐在一起,自己还笑着打趣他不会结了婚就不管自己了吧? 他哥笑着骂他想得美,“就你这性子,我得管你一辈子。” 不是说要管他一辈子的吗? 一阵钻心的痛意将他从回忆中拉扯了出来,霍章柏回过神,这才发现母亲不知何时抓住了他手,手掌正好压在他输液的针上,立刻有暗红色的血倒流了出来。 然而他们此时谁也顾不上这些。 母亲不知在想什么,抓着他的手微微颤抖,眼中竟闪过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恨意。 “你的车被人动过?是不是你?” 霍章柏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只能感觉到母亲握他的手愈发用力,输液的针头也似乎跟着一点点向更深处扎去。 “是不是为了因为……家产?所以你……” 后面的话是什么不言而喻。 霍章柏只觉得心中有什么在一瞬间轰然倒塌,他看向母亲张了张嘴,然而嗓子却仿佛被胶水糊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母亲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闭上眼睛抹了把眼泪。 然后整理好情绪让护士进来重新给他扎针。 护士被他手背上的情况吓了一跳,连忙帮他处理。 刚才的话说得太破,所以母亲一时间也有些呆不下去,转身想走。 霍章柏见状拼尽全力终于完整说出了醒来以后的第一句话,“妈,所以……你们都觉得,死的……应该是我吗?” 母亲闻言就这么僵在了原地,却始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霍章柏出院那日是他哥的葬礼。 警察也终于查出了原因,是他们家司机动的手脚。 原因是一个月以前司机的母亲重病,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想要见他最后一面,他找了霍章柏请假,但那日的霍章柏正好要去临市滑雪,坚持让他把自己送过去再回去,司机低声下气地求了好久,但那时的霍二少什么时候在乎过其他人的心情,让他不愿意就辞职,司机只能照做。 等司机送完他后再赶回去,母亲已经咽了气。 他握着母亲的手在医院坐了一夜,可再后悔也已经无济于事。处理好丧事回来后霍章柏并没有问他母亲的情况,反而抱怨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一会儿送我去酩夜,今晚喝酒去。” “喝酒……” 司机知道那又不是霍章柏的母亲,他自然不需要难过。 但他也不知为何,竟会被这两个字狠狠刺激,原来对于霍章柏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滑雪喝酒竟然重得过一条人命? 司机也不知道为何那一刻会突然那么生气?他差点就把“我不干了”说了出来,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只是木然地回了句,“是。” 此后的几天他一直努力压抑着心中那股无名之火,然而却怎么也压不下去,他只觉得自己再不发泄出来迟早有一天会被这团火烧死。 可是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被烧死?他要拉着霍章柏一起下地狱。 因为司机也在那场车祸中丧生,所以一开始的调查方向并没有关注到他的身上。 真相这才迟来了几日。 霍章柏听到这件事时正站在哥哥的墓碑前,母亲和他还没过门的嫂子哭得伤心欲绝。 他的父亲隐忍了许多,但也能看见他不时在抹着眼泪。 所有人都在伤心,只有他好像无知无觉。 葬礼的最后众人散去,母亲经过他时看了他一眼,似有千言万语,然而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这么越过了他去。 然而霍章柏却好像明白她想说的是什么。 “你看,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你。” “所以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是啊,死的为什么不是他? 他的哥哥那么优秀,是所有人眼中的骄傲,未来霍氏当之无愧的接班人。 他还有爱他的妻子。 而自己什么都没有,这么多年在哥哥的庇护下他恣意人生,几乎活成了一个废人。 他嚣张跋扈,花天酒地,一无是处,死的是他,大家也就不会这么伤心。 可命运为什么这么喜欢造化弄人? 哥哥的离开给霍家所有人一记重创,大家都沉浸在悲伤中,因此没有人发现霍章柏是什么时候生的病,连他自己也没发现。 只是突然有一天,他觉得自己的胃好像不存在了。 他的身体好像缺了一部分,风似乎可以从他身体里穿过,他低头看去,外面依旧毫无异样,只是里面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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