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律师,傅律师?” “哦,没事,可能是太阳太晒了,”傅知越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没事……” “哦,”秦茂川不疑有他,弯腰又推了推后备箱里摞成山的材料,“咱们这种坐办公室的工作就是容易身体不好,天天都接触不到太阳,傅律师有时间的时候也可以经常出来走走,接触接触阳光。” “……” “我啊,也是从龚老搬到这里之后,经常跟他们科研人员接触,他们给我提的建议……” 秦茂川的闲聊,傅知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只是怔怔地,望着那个身影刚才出现过的树荫。 等到秦茂川整理好了,直起身,傅知越回神。 手指抠着迈巴赫几百万的车身,“秦总还真是善于社交,跟科研人员也能聊的这么贴心。” “哪里,就是下班在园区,偶尔同行一段路,随口聊几句而已。”秦茂川朗声笑道,“说白了,人家是搞科研的,我虽说是个法务经理,但真正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傅律师,我就是个打杂的,专业性跟人家没得比,也说不上什么话。” “秦总也不用这么妄自菲薄,众所周知法学和医学都是天坑,谁也别说谁。” “也是也是,我要是能有傅律师这个水平,我在他们面前也就能把腰板挺直了。” “这话太自谦了,”傅知越递了根烟给秦茂川,还亲自帮他点燃了,“这三年多都是秦总跟我对接的,他们科研水平再强,遇到麻烦事不还是要秦总帮忙解决?” “……唉,”秦茂川吐出一口烟圈,狠狠叹了口气,望着远处实验总部的高楼,“帮忙解决……” 傅知越没再说话。 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却锁住了秦茂川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 再配合刚才开玩笑般的一番奉承话,傅知越已经大致摸清了秦茂川的底,也大概摸清了这个园区的运转情况—— 说到底,恒生医药和龚成德,表面上齐头并进,相辅相成,背地里谁都不信任谁。 恒生医药的高层摸不清龚成德团队的内部情况,而龚成德团队的人,对恒生医药的人也有显而易见的戒备。 可如果是这样,傅知越就永远处于龚成德团队的外围。 傅知越掸了燃尽的烟灰,不动声色地开口,“怎么了?我刚刚说的不对?” “不是不对……”秦茂川摇头,“只是……我就说恒生医药跟龚成德团队合作,就等于给自己请来了一尊大佛。” “……” “……” 傅知越知道此刻,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的策略。 但秦茂川也是在职场中打拼多年的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气氛一时之间陷入沉默。 傅知越等一支烟燃尽了,确定就这么等下去,等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又推了一把,“不过最近的这些案子,都跟医药成分之类的科研内容有关,秦总要是不了解,那还真是有点难办。” “……”秦茂川讪笑,“傅律师谦虚了,什么案子还能让您觉得难办……” “话不能这么说,你说民法商法,我都好解决。但是你们最近送来的案子都是商标专利之类的,”傅知越深深地看了秦茂川一眼,“都是知识产权法上的内容。” “……” “这两年国家抓知识产权也抓得严,你们应该大概也听说了。法学跟医学,隔行如隔山,要是在法庭上说错了什么,到时候就不知道会造成多少损失了。” 秦茂川捻灭了那支万宝路,眉宇间起了淡淡的皱纹。 “到时候可能还要麻烦秦总作为公司代理人,跟我一起出庭,遇到这种专业性的问题,还得秦总跟法官解释清楚才好。” 一句话,几乎把秦茂川逼上了绝路。 傅知越的态度很明显—— 法官判案所依据的前提不过两个——事实和法律——我只负责法律的部分,至于事实是什么样,就由你们公司自己派人解释。 解释对了,不会给公司造成什么损失,属于秦茂川的分内之事。 一旦解释错了,造成的损失不可估量,傅知越作为医药领域的外行人和集团的外部人,不清楚是能理解的,可你秦茂川身为公司的高管,如果对这些事情都不清楚,怎么敢出庭解释。 到最后如果出了事,责任全都落在秦茂川一个人身上。 秦茂川好歹跟法律打交道了这么多年,这点弯弯绕不会想不清楚。 所以他冷汗都下来了,“出庭……我就不去了吧,公司每天都有合同要审……” “合同早一天审晚一天审,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傅知越笑,“毕竟恒生医药这个地位,一直都是作为甲方,晚一天也不会产生什么违约责任。但要是庭审的时候出了差池,给公司造成的损失,可就不是一个合同能够弥补的了。” “……” “或者秦总如果有顾虑,我去跟董事长商量一下,请秦总那天一定要到庭审现场。” “傅律师……”秦茂川打断他,笑得很勉强,“这样吧,我给你找一个龚老团队的人,到时候陪您一起出庭,毕竟在科研领域,他们才是专业的,到时候也好向法官解释……”
第118章 放下吧 “既然这样,那就……”傅知越又瞥了一眼那片树荫,“麻烦秦总了。” “哎、哎……不麻烦不麻烦,都是份内的事……” 秦茂川耷拉着眉眼,却还是努力保持着生意场上的客套。 傅知越又跟他寒暄了几句,然后驾车离开。 他没回律所,而是直接去了医科大附属医院的实验室—— 原来是温楚淮主管的实验室。 三年时间,姜修远已经适应了这个位置,隐约成了这个实验室新的带头人。 “姜修远……”傅知越把姜修远叫到一楼的安全出口,手里掐着一支没点燃的香烟,“你们医学界现在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人复活的?” “……” 这话听起来实在跟天方夜谭一样。 更像是经过三年的时间,傅知越终于不堪重负,成了一个疯子。 姜修远没答话,只是眉宇压下来,端详着傅知越,确认他的精神状态。 “我知道,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很荒谬,但是……”傅知越原地踱了几步,气息逐渐紊乱,“但是我看到他了……我真的……我看到他了……” “谁?” “温楚淮!” 傅知越猛然转身,正对上姜修远惊疑不定的眼睛。 “我看到他了!”傅知越再次重复,“他就在恒生医药集团跟龚成德的实验基地里!” “……” 这话一出,姜修远眼睛里原本闪烁的光芒熄灭了。 “真的,他穿着一身白大褂,好像是基地里的研究员穿的那种!他……” “傅知越。”姜修远吐出一口气,垂了眸子,“放下吧。” “……” “我知道这三年你并不好过,实验室里的每个人,这三年都不好过。”姜修远嗓音有些哑,“但是人走了就是走了,哪怕有人再像他,也终究不是他。” 傅知越定在原地。 “何况他对龚成德是什么态度,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即使他还在,他也没有理由留在龚成德的实验基地,三年时间不和我们有任何联系。” “……” “……” 姜修远一字一句,字字清晰,浇灭了傅知越堪堪从心底燃烧起来的一点渺茫的希望。 傅知越僵住了。 背脊还是直的,可是每一个骨节都像是被人打了钢钉,动弹不得。 稍微动一下,都疼得他龇牙咧嘴。 是啊,这么多年,关于往事,温楚淮对傅知越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离龚成德远一点。 怎么又会违背自己的原则,认贼作父。 可终究是被那个身影扎了眼睛也扎了心,漠然三年的情感冲泻而出,击溃了傅知越所有的理智。 “不是的,或许……或许他有什么苦衷,所以……” “傅知越,”姜修远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或许是你最近太累了,好好休息休息吧,温老师如果还在……大概也不想看到你这副样子。” 姜修远说得委婉。 可那意思很清楚—— 看见的温楚淮,和过去傅知越看到的那些一样,都不过是傅知越的幻觉。 人在情绪波动极大的时候,总会有一些自我保护行为的。 比如幻听和幻视。 傅知越恍恍惚惚地点头。 “我知道了……”傅知越扶住了身边的墙,“你们……你们的实验还顺利吧?” “……” “不顺利也没关系,我哥在的时候就经常跟我说,医学实验,从来都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 “……” “你们就负责专心搞实验,资金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傅知越……”姜修远喊住了他,有些话本来说不出口,但也到了不得不说出口的时候,“别再费力气了,实验室撑不了多久了……” “……” “……” 傅知越站住了。 三年前的傅知越在温楚淮面前,最擅长的就是落荒而逃,留下一堆烂摊子给温楚淮收拾。 可三年后的傅知越没了温楚淮,所有的一切,他都得学会站出来解决。 “怎么会……你们都是很优秀的医生和学者……”傅知越说,“你们是不是担心资金的问题?不用担心,我既然能给你们做到北交所上市,后面拉投资的事情也是我来给你们安排,你们只要负责好好做实验就可以了……” “……傅知越,”姜修远的目光沉沉的,“实验看不到希望。” “……” “哪怕你的商业版图做的再好,你的运营计划做的再周密,可是实验作为源头,解决不了这个源头,后续的所有计划都是空谈。” “……那你想让我怎么办?”傅知越问。 姜修远默了默,意气风发的人此刻也弯下了脊背,“傅知越……放弃吧……” “……” “……” 夏风带着暑热,从安全出口的窗户冲进来,夺去了人全部的呼吸。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好像树上的蝉鸣也渐渐声歇。 傅知越才终于回了魂,扯起唇角,“放弃……” “……” “他是我哥、是你老师,毕生的心血。他到死都惦记着这个实验结果,他为这个实验室搭进去了小半辈子!”傅知越问,“你告诉我,我怎么放弃?!” “……” “你既然不想让无关的人再投资,那这是我的卡,”傅知越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卡来,“是我参与工作这十年来的所有积蓄,够你们再撑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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