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说这些,温楚淮都没有什么反应。 只有傅知越说“你教教我”,心电图跳动的数值会有些微的变化。 “哥,家里的那几盆绿萝,土都有点干了,绿萝是喜湿还是喜干啊?我该浇多少水?” “大黄最近吃的那个牌子的狗粮,国际上爆出了点问题,我是不是得给他换粮了?哪个牌子的狗粮比较好?” “哥,家里的灯,灯泡烧着了,我不会修,我是文科生,哥,你学了这么多年理科,你教教我。” 他像个生活白痴,可温楚淮偏偏对这样的话有反应。 那数值一闪一闪的,看起来就像是温楚淮快要忍耐不了他的白痴,马上就要坐起来打他一顿。 多好啊。 如果真是这样多好。 傅知越想。 只要温楚淮能重新起来,哪怕是打他一顿,不管是拿什么打,他一定都是笑嘻嘻的。 等温楚淮打累了,他就把脸凑过去。 温楚淮那个别扭的性子,肯定还会推他的脸,说不定直接给他一巴掌。 但也没关系,反正温楚淮的力道也不重。 打完了他就直接把人圈进怀里,失而复得,谁也别想把温楚淮从他身边带走了。 他是这么想的。 可谁也没想到,最后是温楚淮自己想要走了。 心电图被拉成一条直线,机器发出尖锐长鸣。 正在换隔离服准备去消毒的傅知越,怔怔地看着本来正在协助他穿隔离服的护士扔下他,朝着温楚淮病房的方向一路狂奔—— “通知各科室!开始抢救!”
第114章 葬礼 傅知越时常在想,他在温楚淮的生命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或许当初,他就不应该出现在温楚淮的生命里。 可如果不出现在他的生命,后面那段漫漫长夜,又有谁陪着温楚淮一股脑地往前冲。 又或许其实,在把温楚淮介绍给沈曼柔的那天,他就应该从温楚淮的世界里退场了。 负责指挥抢救的老医生也参加了温楚淮的葬礼。 他看着傅知越的脸色,起了皮的嘴唇动了动,却无声。 最终只是说:“这种紧急出血的情况,很少有能救回来的,一般都是在手术台上,人就没了。他能坚持这么久,已经是个医学奇迹了。” “小伙子,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他什么人,但我从他的身体指标能看出来,他很在乎你。”老医生浑浊的眼睛也盈上了泪意,“你不能辜负他,你得好好活下去。” 傅知越没点头也没摇头,好像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 他抬头,漫无目的地望着面前高高树立着的花墙,花团锦簇之中,温楚淮的笑容浅淡,眼角眉梢都是温柔。 “要是我……”傅知越哽了一下,喉咙酸涩,“要是我不进去看他,他会不会……就不会出事了……” “跟你没关系。” “……” “他本来……精神状况就不太好,但凡有一点自我意识,能想起来让他抢救的那些事,内脏出血都是随时的事,何况化疗之后,他身体里的白细胞本来就只有零点几。” “……” “至少在他有意识的时候,知道是你在陪他,他也不算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走。”泪水从眼尾的沟壑渗出来,老医生看惯了生死,可面对温楚淮的离世,终究还是很惋惜。 傅知越闭了闭眼睛,没说话。 他怕自己一说话,就露了怯。 沈曼柔葬礼的时候,温楚淮对他说,“你是沈老师唯一的儿子,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而如今,温楚淮的葬礼,傅知越还是绷着。 他是温楚淮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他不能让人看温楚淮的笑话。 可听到这里终究还是绷不住了。 他抖着嗓音,很用力才能扬起唇角,跟老医生确认,“他……他能听见我在陪他的吧……他知道我一直在陪他……他不是一个人的……” “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他说,还有好多事情没有跟他分享……”傅知越喃喃,硬憋着眼泪,憋的五官硬朗的一张脸,从眉心到下巴,都是红的。 旁边白子萱递过来一张纸巾,“他肯定能听见。” 白子萱今天穿了一身黑。 平日里叽叽喳喳的人,肃穆着,跟自己的恩师做最后的道别。 哀乐奏响,不算大的礼堂,人也并不多。 温楚淮不爱那些虚伪的繁文缛节,何况他也还年轻,能称为“师门弟子”的学生也并不多。 也就是姜修远他们几个,和代表医院来的同事。 温楚淮躺在花团锦簇里,那么远的距离,很好地掩盖了被化疗折腾的形销骨立。 他好像解脱了,整个人看起来平静又安详,好像世间种种终于和他无关。 就连眉宇也好似是舒展的。 温楚淮的葬礼,傅知越没选择殡仪馆提供的黄菊花和白菊花。 他买了很多很多玫瑰。 火红火红的,在素净的礼堂里分外灼目。 傅知越想,下辈子的温楚淮,要有很多很多爱。 哪怕温楚淮只是海上的一缕风。 吊唁的人排队,挨个绕过花墙,走到温楚淮的棺椁前,鞠躬致意。 “也好,这样……少受罪。”迈出大厅的那一刻,老医生含糊地说,“我们抢救的时候,就发现他这个身体,之前应该是被当做过实验体,身体情况跟一般人还不太一样……” 傅知越怔了怔,“实验体……” “算了,都过去了。” 老医生回眸,又看了那放置着温楚淮的棺椁一眼,深深叹了口气。 清明时节雨纷纷。 远山都藏在雾霭里,萧条不似人间。 等温楚淮火化的过程里,傅知越抽了根烟。 过年之后,和温楚淮日日生活在一起,傅知越已经很少抽烟了。 一是只要跟温楚淮在一起,没什么不顺心的事需要靠尼古丁来解决。二是温楚淮的身体也不宜吸烟,更别说是二手烟。 直到现在。 傅知越望着烟囱里袅袅升起的烟雾,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幻视到温楚淮在随着这阵烟离他而去。 傅知越仰头,茫茫然望着乌云漫天,不见天日。 也不见温楚淮。 从此上穷碧落下黄泉,处处是他,也处处没有他。 手上的烟不是他平时习惯的牌子,是温楚淮经常抽的万宝路。 温楚淮这人,有时候在一些奇怪的细枝末节上很讲究。 而傅知越也喜欢看他抽万宝路。 傅知越觉得,温楚淮夹着这种精致的细烟,有种别样的平日里见不到的慵懒。 开始化疗,温楚淮几乎等于把烟戒了,剩下的那些就一直放在那里。 如今成了傅知越唯一的慰藉。 他想起温楚淮说,“这辈子做人做够了,下辈子,我想当海上的一缕风。” 所以此刻烈火灼身的温楚淮是不是完成了他的心愿,随着那些白烟一起去了海上,去他这辈子没来得及抵达的地方。 傅知越不知道。 他只知道工作人员把盛着温楚淮骨灰的罐子放在他手里的时候,轻飘飘的。 他开车,带着温楚淮去了海边。 海浪依旧翻涌,墨蓝的海水在礁石上拍成蓬蓬白沫。 傅知越坐在距离海水有一段距离的路牙石上,把那个罐罐放在自己身边。 “哥,我之前跟你说,要带你去外海,”傅知越吸了吸鼻子,用尽了全部力气才冲那个罐罐挤出一抹笑,“我肯定给你兑现,你等我一段时间,等我把手上的案子都了结了……” “去了外海,天地更广阔,你说你看着这么严肃古板的一个人,怎么收藏夹里,老早老早……怎么……怎么还收藏着百慕大三角啊……” “你啊,其实他们都觉得你循规蹈矩,其实骨子里,你才是最叛逆的那一个……”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温楚淮这辈子,从来没有叛逆的资格。 唯一的一次叛逆,是三十三岁,英年早逝。 消息传回温宏胜那边,被温宏胜大骂是个讨债鬼,好不容易培养成人了,还没享到温楚淮的福,温楚淮就没了。 气得温宏胜连后事也不愿意给他操办。
第115章 没有人回应 “你这个报复的手法真低端,”傅知越毫不留情地戳了戳温楚淮的骨灰罐罐,“你就应该活着,活得光鲜亮丽的,让他们所有人都站在沼泽里看着……” 话说到一半,傅知越又顿住了。 戳着骨灰罐罐的手指慢慢屈起来,强撑了整整一天的人,终于在一望无际的海边,在腥咸的海风里弓下腰,是一个痛到自我保护的姿态—— 温楚淮的这一生,何尝不是挣扎在这片沼泽里。 唯一开出的一朵花,名字叫傅知越。 他奉献了自己所有的养分,在荒芜里开出一朵最绚烂的玫瑰。 带温楚淮看过了海,傅知越又带温楚淮去医科大附属医院门口溜了一圈。 “以后啊,这地方可能你也不能经常来了。”傅知越降下了副驾驶的车窗,就像原来搭住温楚淮的肩膀一样,搭住了那个罐罐。 “我问姜修远了,他现在在实验室挑大梁,但是对于跟上级领导之间汇报这样的行政性的事务,他还不太熟悉。” “尤其是出了这么一桩事,院长就算理解,但心里也是有个疙瘩,短时间内两个人的关系可能会有点僵。” 傅知越说着,就隐约好像看到副驾驶幻化出了温楚淮的人影。 温楚淮手肘搭在车窗上,撑着下颌,听到他刚刚说的话,转过头,对傅知越微微蹙眉。 傅知越耸肩,“这也不能怪他们,当初你在的时候,你把这些任务一肩挑了,让他们专注自己的实验课题。他们骤然没了主心骨,适应起来肯定要一段时间。” 温楚淮眉间还是阴云不散。 “好了,这都是每个人职业生涯必须经历的成长,你总不能一直做他们的保护伞。” 看到温楚淮的影子,傅知越平静了很多。 他抬手,想去抚平温楚淮眉心的那点褶皱。 可是手从那团虚影里穿过去。 温楚淮还是蹙着眉,桃花一样潋滟的眸子望着傅知越。 转眼就消散了。 傅知越怔了怔,看清自己触碰到的,不过是副驾驶靠背上绑着的枕头。 一瞬间傅知越手都在抖。 旁边的罐子安安静静,被安全带绑在座位上。 哪里有温楚淮的影子…… 他带着那个装着温楚淮的罐子回了家。 就连大黄也感受到了傅知越身上笼罩着的那股浓重的哀伤,在傅知越进门以后,破天荒地没有往傅知越身上扑。 它仰头看了看傅知越,又退了一步,站在门口等了一会。
102 首页 上一页 66 67 68 69 70 7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