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是这样的,对于一些心理素质不太好的病人,遇到大病,医生是不好让这么多人围着检查的,也就是自己人,能这么毫无顾忌地当个样本。 “你们看这里,”胃镜下去,李主任拿着笔,在电脑屏幕上勾勾画画,“胃壁增厚,还有周围的,淋巴结相比于正常的淋巴结肿大,这个时候就要开始怀疑是胃癌了。” 李主任讲着讲着课,还要随机抽查,“来,你说说,这样的情况,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被点到名的学生正看得认真,记着笔记,被点到名猝不及防,但还是反应过来,“需要取胃腔表面的肿瘤组织进行活体检验,并通过血液检查,看是否出现几类抗原的明显升高。” 这些都是书本上的知识,能进医科大附属医院的,这些基础的知识都不会有问题。 李主任连笑容都舒展了几分,“对,所以我们现在先取个样本……” 他动作比说话还要快,温楚淮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胃镜已经钳住了中心的组织,将它剥离了看起来麻麻赖赖已经病变的胃壁。 温楚淮指甲掐进掌心,一声没吭。 好在院长这时候也开了口,没人注意到他一瞬间褪了血色的唇。 院长忧心忡忡,“老李,你见过的病历多,你看这个情况……” “这个情况,”李主任收起了和颜悦色,把胃镜交给了手下的学生操作收回,“还没做进一步的病理分析,我也不好说,但我只说,从目前的病灶表面来看,情况很不好。” “……” “其实一个月之前小温就来做过胃镜,那时候看着情况就不是特别好,但还能控制,这一个月……”李主任摇头,想起来什么似得,“小温,你这一个月干嘛了?家人在不在身边?” 温楚淮刚从操作台上坐起来,正对上李主任关切的目光。 “你这个情况,肯定得跟家里人说一声,到时候万一真要做手术了,不得有个人帮你跑前跑后的?” 家人…… 温楚淮沉默了。 小时候他发烧久久不退,赵梅还有工作,让温宏胜带他去医院看医生,温宏胜骂了他一路。 骂他耽误自己的时间,骂他浪费钱。 而赵梅…… 温楚淮闭了闭眼睛,撒了个谎,“他们不在这。” “那这大过年的,总不至于你们家人还分居两地?我记得小温你还没成家吧?过年你父母不来北城看看你?” 李主任是有女儿的,女儿成家了,不是每年都能回娘家过年,李主任干脆每年过年自己挤时间,带着老婆一起去女儿的城市,一家三代同堂。 所以李主任当然不能理解温楚淮的冷淡,“不过也是,我们这行,过年跟没过有什么区别。但是你这不是个小事,我建议你还是跟你父母说一声,不然到时候你自己一个人难受。” 李主任是好意,只是温楚淮自己不能说。 他没有把自己的伤疤露出来任人品评的习惯。 温楚淮下了操作台,只说了一句,“嗯,再看吧。” 温楚淮很轴,大家都知道,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没有继续催促下去的必要了。 院长始终没什么太多的话,但眉间愁云不散。 温楚淮身上,三个亿的大项目,至今没有一个结果。 而至今,除了龚成德的团队,没有其他人和温楚淮一样执着于这个领域。 如果温楚淮出了什么事,没有人能接温楚淮的位置,三个亿就打了水漂。 三个亿,任谁都轻松不起来。 李主任当然也明白其中厉害,原本的笑容也不见了,指挥自己手下人,“你们去,给温医生抽个血。” “好。” 乌泱泱的人又退出了诊室,温楚淮也不再多留。 抽完了血,温楚淮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开车回家。 许是因为过年了,许多平日里在外漂泊的人都回了家,在京打拼的人也开车想回家团聚,整个北城堵得水泄不通,更遑论北城的高速路。 温楚淮花了平日里两倍的时间才终于开到了楼下,熄了火,车里还有些空调的余温。 温楚淮听着车里的广播,点燃一支烟。 “今日除夕,全国范围内的高速公路再次迎来一年一度的返乡高峰,多地高速公路出现不同程度的拥堵现象。” “为了让在外游子能够平安归乡,各地高速公路管理部门提前制定详细的交通疏导方案,并增派了警力和救援车辆,以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 播音员的声音甜美大方,倒是旁边刚把车停稳下车的大哥,风尘仆仆,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子,鼻腔喷出白色的雾,“卧槽堵死老子了,本来五个小时的路活生生开了二十个小时,要不是没买到票……” “好了好了,能到家就行,”后下车的女人安抚着男人的烦躁,“还好我们出发得早,你看热搜上的视频,现在的高速路才真是动都不动。” 两人从后备箱拎出年货,四只手都满满当当的,转头看见温楚淮降下的车窗,男人嘿嘿一笑,爽朗地打了个招呼,“兄弟,过年好!怎么一个人在车里坐着?” 温楚淮夹着烟的手抬了抬,“过年好。” 至于后面那个问题,他没回答。 等到那小两口上楼了,温楚淮拿出手机,联系列表从上滑到下,多的是祝他新年快乐的消息。 有学生、同事、之前救治过的病人和病人家属。 唯独那一个,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
第84章 你回来了吗 或许越是热闹的时候,平日里还显不出冷清的,此刻都会觉得太过冷清。 原本能让他舒心几分的烟草味突然让人有些心烦。 温楚淮碾灭了香烟。 抽血的那只胳膊,整个肘窝都青了,有点抬不起来,温楚淮就换靠窗边的那只手关了车里的广播。 也顺手将手机扔进了储物盒里。 这个时候,傅知越如果聪明,就应该直接在外地过个年。 既能好好体会一把别的城市的风土人情,又能避开春节的回乡潮。 平心而论,温楚淮自己都不想挤这样的高速路。 又凭什么觉得傅知越会回来。 温楚淮本来在输入框里输入的“你回来了吗”就这么被温楚淮自己又删掉了。 他想他大概是被李主任的那几句话震慑了,以至于从来都知道任何人都靠不住的脑子,居然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你这个情况,肯定得跟家里人说一声,到时候万一真要做手术了,不得有个人帮你跑前跑后的?】 【那这大过年的,总不至于你们家人还分居两地?】 【胃壁增厚,还有周围的,淋巴结相比于正常的淋巴结肿大,这个时候就要开始怀疑是胃癌了。】 温楚淮几乎想笑。 这种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该说老天爷对他终于仁慈了一回,让他能心想事成。 只是…… 只是当年的事,龚成德还是没付出代价。 只是规培制度还是那个规培制度,或许他走了,就再也没有人能照顾这群刚入行的学生。 还有…… 他没帮傅知越找到一个能相扶一生的伴侣,以傅知越今时今日的地位,也没人敢在他旁边时时给他一耳光。 思绪万千里,温楚淮望着车外看了无数遍的绿化带出神。 的确是开春了,北城也不再像冬日里那般多雨多雪。 枝头的腊梅开到荼蘼,很快就要被墙角的迎春花抢了风头。 日头高起,照在车辆前方的引擎盖上,反射出来的光却是白惨惨的。 “小温。”苍老的声音闯进了温楚淮的耳朵,也打断了温楚淮不断下坠的思绪。 邻家奶奶探过头,看见温楚淮坐在车里,笑出了满脸菊纹,“还真是你,我以为你车忘了把车窗弄上去……” 温楚淮下了车,面对耄耋之年的老人,恭恭敬敬,“奶奶。” “哎,”老人家应了,“大过年的怎么在车里坐着不回家?” “嗯……” “是不是又刚下班?你们做医生的,太辛苦了,过年都不能好好过。” 温楚淮笑了笑,“还好,都习惯了。” “那怎么能习惯?大年三十是个大日子,”老人家不赞同地撇嘴,“辞旧迎新,得好好过。家里年货都备了吗?” “……” “是不是没时间布置?你弟弟呢?他不放假?说起来也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 “他……” “还有你爸妈呢?这大过年的,就留你一个人在外面过年?” 老人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回答。 而温楚淮没那个圆谎的能力,对于这一连串的问题,也只能沉默。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温宏胜此刻应该在大家族的聚餐上喝多了酒,喝的醉醺醺的,说不定和过去一样,醉倒在路边,被巡逻的警察捡到。 警察会打电话给赵梅,让赵梅去领人。 赵梅会骂骂咧咧地打个车过去,把破麻袋一样的温宏胜拖回家。 然后温宏胜会借着酒劲发疯,把赵梅娘家十八代都问候一遍,最后总结一句,“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光明磊落。” 虽然温楚淮也不知道一个啃老又啃小,家暴又无能的男人,是怎么把“光明磊落”这四个字这么堂而皇之地安在自己头上,但这的确是小时候,每年春节,温家的必走流程。 小时候的温楚淮,比现在的温楚淮性子还要直。 小孩子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却知道书上教的那些礼仪,是不允许这么侮辱人的。 也不应该这么双标。 再加上小孩子对母亲似乎有一种天生的信任,温楚淮维护过赵梅几次。 从那以后温宏胜就带着温楚淮一块骂了。 畜生。 白眼狼。 杂种。 借着酒劲,什么难听骂什么。 然后清醒一点了,就勾着温楚淮的肩,问温楚淮等他老了以后给不给他养老。 温楚淮脸上藏不住事,但凡不这个时候对温宏胜挤出点笑脸,温宏胜马上就瞪着一双牛眼,怒骂养个孩子根本没用。 下次温楚淮只要有一点没顺着他的心意,温宏胜的拳脚立刻就能落到温楚淮身上。 春节,对温楚淮来说,像个劫。 所以说春节没什么特别是真的,说习惯了也是真的。 红红火火的节日,从温楚淮记事开始就是灰色的。 也是和傅知越在一起的这十二年,温楚淮才知道,过年究竟应该是什么样。 应该是难得假期的小孩子拿着烟花和炮仗。 是家长不放心跟在身后,嚷着让孩子找个广场玩,不要在草地上点。 是天边一蓬一蓬的烟火。 是所有人放下手头上的工作,一起围在桌边,看一场可能无趣的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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