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楚淮自己就是医生。 他日日在医院里,见惯了生老病死。 他知道这种病熬人。 熬自己,也熬亲人。 熬到最后,病人成了一副骷髅架子,亲人熬得倾家荡产,血本无归。 亲人,这辈子的温楚淮已经不指望了。 唯有一个傅知越。 小孩子一股热血上头的劲,什么都愿意做,可冷静下来以后呢? 如果他临死之前,还是不能还沈老师一个公道,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龚成德换一个领域,继续风生水起、只手遮天呢? 以后傅知越的那么多年,是不是都留着悔恨,为什么要救他? 温楚淮不知道。 但身后事,他不能不考虑。 他不想等有一天,他已离世多年,苍苍白发的傅知越回忆起和他的十二年,最终归于一句—— 【早知道不该救他的。】 温楚淮这辈子,早就被糟心事磨搓得没了什么感知能力,只有这一句。 温楚淮想,如果人真的有灵魂,听到这一句,灵魂大概也是会疯魔的。 所以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有一天真的要走,他也想安安静静,一个人体体面面地走。 孑然一身,干干净净。 温楚淮把手臂从傅知越手里抽出来,还是淡淡的,“没事。” “哥!” “……” “你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傅知越的声音里带着哀求。 就像沈老师刚去世的那段时间,傅知越也总是缠着他,一遍一遍地问:“哥,你们的实验室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好不好?” 温楚淮闭上眼睛,就连原本欢快的大黄也感受到气氛的凝重,不再乱跑,自己找了个角落躲起来。 他越是这样,傅知越越急。 急到忘记了温楚淮还躲着他,上去就握住了温楚淮的手肘。 他感觉到温楚淮狠狠打了个哆嗦。 傅知越下意识松了手。 “哥……” “什么事都没有,”温楚淮咬牙咽下一声闷哼,睁开眼睛,“别自己吓自己。” 他说完,抬步就走。 被傅知越捉住肩膀,没费多大力气就拽回他面前。 傅知越上手就要撕温楚淮的衣服。 “傅知越!” 过去的不堪卷土重来。 公文包坠下,温楚淮还能动的那只手抬起来,狠狠抽在傅知越脸上。 鲜红一个巴掌印。 “你发什么疯?!再发疯就给我滚出去!” 傅知越果然不动了。 他耷拉着脑袋,像被主人乱棍打出家门的小兽,一双眼睫湿漉漉的。 温楚淮是真被胃里的闷痛磨得没了脾气,傅知越刚刚攥住的又是他抽血的那一块,疼得温楚淮脱了力。 可到底没忍心让傅知越这么落魄下去。 “什么事都没有,”温楚淮吐出一口气,似是安抚,“你去洗澡,洗完澡……” 温楚淮顿了顿。 窗外,陆续有烟火炸开漫天星尘。 桌上,团圆饭吃到尾声。 温楚淮说:“洗完澡如果想留下,你就留下。” 这是温楚淮的让步。 他本以为这样,傅知越会安分一点。 可傅知越只是望着他。 他避开了刚刚握住的手肘,不容置疑地攥住了温楚淮的手臂,红着眼眶去扯温楚淮的袖子。 “傅知越!” 温楚淮怎么也没想到这种时候,傅知越还是这样。 “你他妈给我放开!” “给我滚出去!” 温楚淮抗拒,下手也不轻,傅知越就默默挨着,一步一步把温楚淮逼到死角。 “哥,你跟我说你怎么了……” “什么都没……” “嗤——” 袖子从袖口被撕成了两半。 傅知越用蛮力扯开了粉饰太平的衣料,那一大片青紫就暴露在傅知越眼前。 真的很大一片。 大到温楚淮伸手去捂,还是会有淡青色从边缘露出来。 “傅知越!” 温楚淮连名带姓,三个字咬牙切齿。 恨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忘了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什么纯善的狗崽子。 “滚出去……” 可傅知越不滚。 他去拽温楚淮的手。 温楚淮本就不剩多少力气,被他缠了这么久,傅知越很轻易就拽开了。 青紫在冷白的手臂上格外吓人。 “哥……”傅知越愣愣的,对着那一块,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怎么会这样的?” 温楚淮眼帘垂落,“没事,常规体检,抽了个血。” “你骗我。” “……” “你以前体检不会弄成这样的。” “……”温楚淮想,长大了的傅知越,不如上学时候好骗了,“抽血的真空管有点问题,多抽了一点。” 往往就是这种半真半假的谎言最难拆穿。 真空管的确有问题,针扎进去,半天管子里没动静,吓得护士以为温楚淮血稠到抽不出来,又换了个人来接手。 后来怀疑可能是管子出了问题,把针拔出来的那一刹那,血都往外呲,下雨一样落了一桌子,吓得护士连连给温楚淮道歉。 可抽的多不是这个原因。 但傅知越没察觉。 他毕竟不是这个专业的,这么少见的情况他不懂。 “那、那你包里那张……” “医院内部人的检查单,”温楚淮很平静地扯谎,“跟你们外面来体检的不太一样。” “可是……”傅知越困惑,“你们医院原来内部人体检都是直接上传电脑的,你从来不打印纸质的往家里带……” “嗯,医院制度改了。” “……” 温楚淮就这么平心静气地回答了傅知越所有的问题,末了还要反问傅知越一句,“还有疑问吗?” 问得傅知越讷讷的,把撕成两半的袖子盖在温楚淮手臂上,“对、对不起,我以为……” “别总多想。” 温楚淮丢下这四个字,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 他捡起地上的公文包,准备拎回卧室之际,听见傅知越在他身后,小声跟他确认,“哥……我还能留下吗?”
第89章 新年快乐 傅知越还是留下了。 尽管是睡在客卧。 和温楚淮一墙之隔。 大年初一温楚淮值班,傅知越就在家里布置。 洒金的对联贴上,红艳艳的福字挂在客厅正中央,每扇窗户上都贴了各不相同的窗花。 茶几上摆设一样的果盘装上了瓜果和喜糖,冰箱里塞的满满当当的。 之前被砸的空落落的博古架,傅知越买了些古玩之类的填上,眼下看起来也琳琅满目。 就连大黄也穿上了刚到的舞狮服,摇头晃脑在家里跑来跑去,看着都喜庆。 温楚淮下班回家,看见喜气洋洋的室内陈设,明显怔了一下。 甚至不苟言笑的人,拉开门,还退回去看了一下门牌号。 傅知越大逆不道地想,真可爱。 只是“可爱”这样的词,肯定不能说出来。 爹要脸。 傅知越拉着他进屋,神神秘秘地,从卧室里背着手出来,到温楚淮面前,掏出一个红包来。 “哥,”傅知越笑,“新年快乐。” 温楚淮瞥了他一眼,红包没收。 收红包是小孩子做的事,爹不是小孩子。 但是他回了卧室,没多长时间,又出来了,手里多了一个跟傅知越不一样图案的红包。 “压岁钱。”温楚淮说。 爹从来只有给别人发红包的份儿。 为了不厚此薄彼,甚至连大黄都有一个。 发完了红包,温楚淮进厨房准备做饭,看见已经备好的菜,还有点不太适应。 傅知越站在厨房门口,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我找人做好了送来的,你上了一天班,就别做饭了。” 有的时候,傅知越擅长的叫做“钞能力”。 温楚淮蹙了蹙眉,但可能是上班真的累了,也没多说什么。 年初三,傅知越带温楚淮去吃了那家烤羊腿,巨大一个,上面裹着厚厚的孜然,羊肉散发着醇厚的香气,羊油在表皮冒着细微的泡泡,滋滋作响。 傅知越撕下烤的外焦里嫩的羊肉,献宝一样放在温楚淮面前的盘子里。 “哥,你别看这是大排档,味道可好了,不比那些五星级的酒店差。” 温楚淮嗯了一声,对于吃饭的环境不太在意。 只是吃的还是不多,最后大半个羊腿都是打包回去的,回到家就被大黄盯住了,冲着羊腿流口水,口水淌湿了胸毛。 对此温楚淮给出的解释,是在食堂里吃的有点多,回来还不饿。 年初六,街上大大小小的商铺终于重新开门了,傅知越和温楚淮一起带着大黄去洗澡。 傅知越的车还没开回来,只能开温楚淮的车去。 傅知越坐在副驾驶,大黄待在后座。 车窗降下来,车里存的热气被冲进来的冷风吹散了。 温楚淮好像骂了他一句,但是傅知越也没记住。 他就是跟每一个路过的人都打招呼,恨不得路边的狗都通知一遍——他重新坐上温楚淮的副驾驶了。 到了宠物店更是笑得像是一朵牡丹花。 店员:“先生您考虑在我们这里给狗狗办个洗澡卡吗?” 傅知越:“啊对,我坐我哥的车来的,他开车。” 温楚淮忍无可忍把他拍一边去,自己交钱给大黄办了张卡,才安抚了店员的莫名其妙。 大黄还是很没有安全感,被交到宠物店的人手上就开始哼唧,眼睛始终不离傅知越和温楚淮。 两人干脆就在大黄能看得见的地方坐着,隔着透明的玻璃,大黄安静下来,乖乖地让人洗澡。 中间温楚淮问了一句,“为什么叫大黄?” 傅知越一愣,“就……当时情况有点急,随口就叫了……” “……” 傅知越看着温楚淮微微合着眸,摸不透温楚淮的想法。 温楚淮说:“不好听。” “那、那给它改,”傅知越松了一口气,“哥,你说改什么就改什么。” 但这个事,也不是温楚淮说改什么就改什么。 还得看大黄究竟对什么名字有反应,要不然网上也不会有那么多千奇百怪的宠物名字。 最后换了几个名字,大黄只对“傻狗”两个字有反应。 听起来甚至还不如“大黄”。 温楚淮妥协了,大黄还是顶着这个名字到处晃悠,唯有傅知越就是喜欢叫它“傻狗”,偏生傅知越叫这个名字的时候大黄还不怎么理他,只有温楚淮叫这个名字大黄才有反应。 一切看起来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而温楚淮,也没再提让傅知越回去的事,两个人就这么缄默着,过去了一天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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