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野拿到球拍,掂量了下羽毛球,一个平稳的开球,傅春意后退两步,打了回去。 一来一回的,羽毛球飞了十八次,最后落在傅春意这片,两人默契地又连着打了半个多小时,旁边那个跟着傅春意来的小子,向何野递过来一瓶水。 “谢谢。”何野接过水,拧开瓶盖时,皱了皱眉,扭头看了他一眼。 这小子长得挺清秀,就是眉眼间一股化不开的“怒气”,好像谁惹他了似的,他察觉到何野在看他,于是抬起头,板正地与何野对视,像个倔强小牛犊。 哦,原来是他啊,缠着傅春意的那个大学生。何野藏下笑意,喝完水后,对着这小子说道:“你会不会打球?” “会。”他简单吐出一个字。 何野把球拍递给他,只听到不远处的傅春意冲他叫“喂小野,你别...”,何野冲傅春意一昂头,就叫这小子开球。 他走到附近的长椅上坐着休息,面前的场子是对小情侣,那个女孩儿上肢力量微弱,打的有些吃力,何野正仔细瞧着,面前忽然漆黑一片。 一只丰满挺翘的屁股对着他的脸,挡住了他全部的视线。 何野疑惑地仰起头,目光所及之处,那人一头乌黑的长发散下,只见他缓缓扭过上半身,一张堪称邪魅的脸背对着阳光,他动了动手指,搓了两下,像个流氓:“嘿,大叔。” 何野眉毛微不可察地上扬,他扶正眼镜,十指交叉:“偷跑出来可不好。” “托你的福,我相亲到现在了,前天刚确定关系。”沈培风咧嘴,一口白牙亮晃晃。 何野淡淡一笑:“好事啊,有了女朋友,总要收心了。” “...收心?”沈培风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他,“你都说我是同性恋了,我和一个女人结婚,就能收心了?” 何野喝下一口水,眼睛盯着面前打球的人,口气仍然平淡:“你是不是同性恋,只有你自己知道。” 沈培风双手插兜,脚尖勾了勾何野的小腿,在他的运动裤上蹭出一道白印:“姜山走了,你还敢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 何野握紧拳头,盯着他极其冷漠道:“我是人,是个男人,不是你呼来喝去的狗,沈培风,你又是用什么样的口气对我说话?” 他话音刚落,沈培风猛地一把推倒他的肩膀,把他狠狠压在身后的墙壁上,阴惨惨地笑道:“大叔,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都兴奋了。” “抱歉,我对于你这样随意发-情的变-态没有任何好感,怎么了?夜店的小鸭子满足不了你?来我这里撒泼?” 何野不甘示弱地瞪着他,同时伸出一只手,死死扯住沈培风后脑的头发。 沈培风忽然伸出舌头,舌尖上一颗镶钻的舌钉闪闪发光,他兴奋又戏谑地舔了口何野的左脸。 何野感觉到刚硬的钻石剐蹭在他肌肤上,连脸颊的绒毛都一根根竖起。身上一阵颤栗后,他眯起眼,另一只手卡住沈培风的下巴:“你让我恶心。” “恶心?我还偏偏要恶心你。”沈培风眼神晦暗暧昧,像黑夜里徐徐前进的毒蛇,从何野的手臂缠上,直直钻入他的短袖里。 如此诡异妖艳的一幕,被这样一条美丽的蛇纠缠着,何野血脉偾张,经不住喘息一口,继而道:“真是不好意思,把姜山从你身边夺走,你都饥渴成这样。” “那你还真是误会了,我对于姜山,可没有那种感情,他仅仅是我最契合的搭档。”沈培风笑了下,滚烫的气息覆在何野唇前。 何野抓着他头发的手又用力几分,终于把他扯疼了,暴力地甩开了何野的手,后退几步。 “哈哈,真有意思。”沈培风撩起长发,束了个高马尾,说道:“要不要打球啊?” 何野很快拒绝:“我把你的船都截了,你还有心思和我打球?” “反正我只是个傀儡少主,你截的是姜山的船,与我何干?”沈培风说完,就见他双眼瞪着,知道他心底所有的怀疑被挑了上来,于是把球拍扔到他手里,“打赢了我,姜山的事,随你问。” 何野手是抖的,在听到“傀儡少主”这四个字时,他就已经猜到了大概。 什么“沈培风尊贵,他卑贱,不配做少主”,什么“沈培风逼他回全胜会”,全都是狗屁。 如果沈培风说的是真的,那么姜山才是幕后的操纵者,何来别人逼他回去一说。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个谎言!是谎言!而他,就这样像个傻子一样被姜山忽悠得团团转,他还自以为很聪明,能够看穿姜山,结果最愚蠢的就是他自己。 何野握着那杆球拍,视线开始恍惚混乱,他浑身都在冒着冷汗,就在这时,沈培风的一个开球,稳准狠地击中了他的眉心,像一根利箭,彻底穿透了他的身体。 他轰然倒下,身体沉重,骨头疼得不成样子。 “想知道真相的话,就打败我,堂堂正正地赢我一次吧,而不是靠着姜山在背后的推动。” 沈培风的声音很远,又很近,犹如一阵风,把他的思绪带走。 何野重新握紧羽毛球拍,缓缓站了起来,用那毫无生气的眼神紧紧盯着面前的人。 沈培风被他吓了下,但还是昂首挺胸地拿好球拍。沈培风深深呼吸一口气,一个中规中矩的开球。 两人无声中较劲,何野每一个扣杀,都像要把他按死在砧板上,而下一秒就好像屠刀要落下,把他砍成几段。 终于,沈培风打不下去了,他确实不擅长任何球类运动,从各方面来说,他都被这个三十多的男人完完全全地比了下去。 这一场和何野的博弈,和姜山的博弈,他们都没输,输的只有沈培风。 “行 ,那我就告诉你吧,全胜会能在十年内从末流提升到澳门首席,依靠的大部分是姜山,而我只是他摆在明面上的一尊佛,他为了你要离开他努力了这么多年的帮派的时候,我问了他一个问题...” 沈培风顿了顿,道:“我说你真的要离开吗?你真的要亲自毁了自己的基业?” 而姜山的回答是:只要何野高兴,我自断手脚也无妨。 “当初他惹了澳门一家帮派的老大,于是胁迫我成为他的挡箭牌,我认了,和他组成合作关系,现在我与他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可只是为了你,就一朝回到解放前,我在全胜会付出了那么多,我太不甘心了,我要他回来,但他铁了心要和我拆伙,所以我恨你。” 何野手中的球拍,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他颤抖地眨着眼皮,心中惊涛骇浪,无限的悲哀和恐惧涌入其中,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被骗了。 在听完沈培风对姜山这些年大致行径的陈述后,他头顶上笼罩了一片乌云,黑压压得让他喘不过气。 他一直沉浸在名为爱的深潭里,导致他看不清岸上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个只把他捧在手心的男人,原来是如此面目可憎! 是他低估了人心,也是他把这样一个可怕的狼崽子请到窝里,还不自觉。 他好害怕...真的好害怕,一个人可以在十五岁的时候就炸毁别人的房子,点燃别人的汽车,可以在十八岁的时候,单枪匹马地捣毁一个有枪的帮派窝点,而像陈仲富一样,被姜山制造意外死亡的人,还有很多很多,多到连下辈子都还不清这个孽债。 怪不得,在雍和宫的时候,他向上苍祈求别报应到姜山身上的时候,姜山气急败坏要他把话收回,原来姜山自己也知道,他的恶行太多,无法赎清。 他咬紧牙关,在球场中闷闷地低吼一声,他看着沈培风,颤声道:“你说他一直在背后推动我,那么我问你,我把你们的船举报了这件事,他也参与了吗?” “否则你怎么能这么快拿到我们交易违禁品的消息?”沈培风用反问句回答他,同时一歪脑袋,又道: “你还记得你来我地下拳场的时候吗,是让那个姓盛的查的吧?如果没有姜山的授意,你们根本查不到任何消息,还有,他口袋里我的皮筋,应该也是故意放的,二度激化你与我的矛盾,借你的手,来让我死心,好彻底摧毁全胜会。” “呵呵...原来如此。”何野苦笑一声。原来如此啊! 姜山费尽心思让全胜会鼎立,最后又亲手把刀递给他,好整以暇地等着他把这些姜山努力了很久的东西摧毁,他握着刀子挣扎的模样,全被姜山看在眼里,就好像...好像一个小孩子,莽撞地毁掉了大人积攒了很多年的心血,但大人一点也不生气,还一直纵容他、娇惯他,这种被彻头彻尾愚弄轻视的感觉,居然这么不好受。 何野自诩聪明,能掌握别人的生杀大权,可临终才发现,原来这一切的权力,都是那即将斩首的人给的。 他只是惆怅、无助。 姜山爱他,他信,可所有的爱,都敌不过姜山欺骗他这个事实,更别说姜山这个“爱”下,还藏着这么多血淋淋的事迹。 何野忽然不敢再爱他,他现在就想跑,带着他母亲躲得远远的,藏在一个姜山永远都找不到他的地方,他要离这个疯子越远越好。 “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姜山说的,他为了上海那块地,是不是差点快被打死了。” 沈培风盯着他,重重一点头,算是肯定。 何野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拿起自己的背包,默默地走了。 ◇ 第81章 从良 曾经他经常失眠,在每一个父母吵架的晚上,他就会坐在床边,对着月光哼歌,今夜也是如此。 原来人在痛彻心扉的时候,心里反倒是平静的。 他漠然地点上一根香烟,随着一点火光快速出现,又骤然熄灭后,干涩呛人的感觉在口齿间回转,彼时,像有什么东西冲破了内心的屏障。 何野用一个晚上的时间想明白了,他决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决定看起来很颠覆人性,犹如一把黄沙,盖住了他前一晚所有的恐惧和不安,好像在沈培风面前流露出的感情都像是一场戏。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失去了姜山,就没有人再爱他了。尝到了这块糖果后,他已经无法再去想象那些黑暗的日子,所以,哪怕这块糖包裹着碎刀子,他也不想吐出来。 对未来“孤独终老”的恐慌,在这一晚上彻底超越了被欺骗的痛苦。 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开始走错路了,和宋英粲一样,明知道面前有可能会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但还是义无反顾地扑了进去。 没办法,他真的爱上了这个人,很爱很爱,每次失意气馁的时候,姜山都在,他是一个被割裂的墙面,而姜山就是填补那道缝隙的胶水,一旦脱胶,他会散得七零八落。 罢了,再难的坎都迈过去了,身上多挨一刀也无所谓了,只是最亲近的人扎的这刀,让他疼得快站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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