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总,您就这么让阿亭跟廖文希走了啊?如果他以后要跳到廖总手下做事,不回来了怎么办?” “那也是他的选择,我总不能把他绑在我们这儿吧。”靳以宁坐上轮椅,来到书桌前,不以为意,“况且答应了的事,哪儿能随随便便反悔。” “可是…”丁嘉文总觉得边亭并不是真的这么想的,但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靳以宁小憩过后要继续工作,丁嘉文不敢提早下去休息,继续留在靳以宁的书房里打下手,只是他之前没有接触过这类的活儿,做起来不大顺手,速度慢得出奇。没想到靳以宁的效率比他还要低下,一份报表都在桌面上摊了半天了,他硬是一页都没有翻过去,也不知道在研究些什么。 天公向来不顾凡人死活,又一声惊雷平地炸起,大雨像开闸泄洪似的,终于落了下来。丁嘉文连忙起身去关窗户,拖着湿了半截的衣袖回到桌前,正好看见靳以宁如梦初醒一般,眨了眨眼睛。 靳以宁合上文件夹,回魂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备车。” “这么晚了去哪儿?”丁嘉文纳闷道,“雨下得正大呢。” 不是,以前怎么没发现,靳以宁这人这么想一出是一出呢? “我去接他回来。”靳以宁已经捞起外套,来到门边。 得知是去接边亭,丁嘉文没有再多问,三步并两步,先一步下了楼。靳以宁到楼下时,他已经撑着伞等在车门旁。 奈何今晚的雨几乎是从天上倒灌下来的,丁嘉文把雨刮开到最大,打着双闪,也只能在雨中艰难前行。 雨点砸在车顶上,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急,一点一点,一声一声,都在拷问着他的内心。 靳以宁终于愿意承认,他反悔了。 丁嘉文花了平日里两倍的时间,才把车开上东岱半岛,岛上风雨交加,层层白浪在岸边激荡堆叠,争相恐后地往上翻涌,几乎要拍上崖壁。 又一辆救护车鸣着笛从旁呼啸而过,很快消失在靳以宁的视线中,靳以宁再一次拨打了边亭的手机,在漫长的忙音过后,电话自动挂断。 “阿亭的电话还是打不通?”丁嘉文看了眼后视镜,问。靳以宁摇头。 丁嘉文:“廖文希呢?” 靳以宁说:“也没人接。” 自出门起,靳以宁就开始给廖文希打电话,通知他自己要上门去接边亭。但他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接通。后来他又把电话打给边亭,还是一样的结果。 原本今晚靳以宁就有些心神不宁,眼下的反常,更是让他的不安到达了顶端。 “妈的,这个姓廖的。” 丁嘉文低声骂了句脏话,靳以宁的焦灼也影响到了他,现在他恨不得一脚油门,直接轰开廖文希家的大门。 几道连续转弯之后,前方出现成片的灯光,终于要到达住宅区了。就在这个时候,靳以宁忽然坐直了身体,拍着窗户对丁嘉文说:“停车!” 丁嘉文一惊,连忙踩下刹车,雨天路滑,车子还是往前滑了数十米才急急停下来。 不等车子停稳,靳以宁就拉开了车门,这下丁嘉文顾不上大雨,连忙先一步下车,帮靳以宁把轮椅从车上卸下来。 轮椅刚刚落地,靳以宁连伞都没有撑,就转动轮椅往来时的方向赶,丁嘉文沿着黯淡的路灯凝神望去,看见路边有个深色的人影,正深一步前一步地走在雨里。 丁嘉文赶紧上车取伞,回来时,靳以宁已经追到那道人影的身后。 “边亭!”靳以宁出声喊住他,几步路的功夫,他的身上已经挂满了雨珠。 黑影应声停下脚步,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身,路灯照亮了他的脸,这个人果然是边亭。 靳以宁转动轮椅,离边亭更近了一些,不过半天不见,边亭就狼狈得他不敢认,他浑身淋得湿透,外套不知去了哪里,衬衣也破了,裸露出的皮肤上挂着大大小小的伤痕,特别是低垂的右手,手心血淋淋的,不停有血水往下淌。 “靳以宁?”边亭睁大眼睛,茫然地问,“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了?”靳以宁的心像被人深深剜了一刀,声音里带着颤,“廖文希对你做了什么?” “廖文希?”边亭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就在这时,又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过,边亭看着救护车猩红的尾灯,笑道,“廖总恐怕要在医院里待段时间了。” 边亭的外伤被雨这么一淋,看着可怖,其实并不严重。但是不知道廖文希给他注射了什么东西,他现在头晕脑胀,手脚无力,身体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被廖文希偷袭之后,他趁着自己尚能保持清醒,撑起最后一口气,把廖文希揍得他亲爹都认不出来,然后扒光衣服留着一条裤衩,捆在了罗马柱上,自己从他家里逃了出来。 那栋大房子里,现在大概已经人仰马翻了。 不过现在边亭已经没有力气和靳以宁解释这么多了,他直愣愣地看着靳以宁,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没有质问靳以宁的意思,只是在药物作用下,他的脑子有些迷糊,身体也有点不受控制,说话的语调听上去生硬得过分,像是在生气。 “我…”雨水冲刷着靳以宁的脸,他的声音有点哽咽,“我来接你回去。” “可是你已经让我跟着廖文希了。”边亭一瞬不瞬地盯着靳以宁,慢慢摇了摇头,“我没有地方可回了。” 边亭的这句话,精准地把靳以宁的心捅了个对穿,他往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拉他血淋淋的手腕,边亭像被火烫到了一样,瑟缩着躲开了。 “我反悔了,我不该随便让你和别人走。”靳以宁讷讷地收回了手,没有勉强他,放软了语调,“雨太大了,我们先回家吧。” 就在这时,丁嘉文也撑着伞赶到,边亭望了眼丁嘉文,又看了眼天色,点了点头。 他大概已经到了极限,没有再坚持,乖乖跟着靳以宁上了车。* 东岱半岛和元明山分别在港城的两头,大雨中一来一回,耗费了两个多钟头。 雨没有停歇的意思,天亮之后,城里大概又要淹了一大片。 靳以宁等在门外,看见琴琴出来了,迎上前去,问:“他怎么样?” 琴琴摇了摇头,“他不让我靠近,也不让我检查,说睡一觉就好。” 琴琴的话刚说完,靳以宁的眉头果然锁得更紧了,她连忙安慰他,“不过我大概看了一下,应该都是些皮外伤,不打紧的,明天再处理也可以。” 尽管琴琴这么说,靳以宁还是没能把心装回肚子里。边亭一再坚持他没事,但他的种种表现,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刚才靳以宁带着边亭上车之后,就让丁嘉文把暖气开到最大,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边亭的身上。 但是到了暖烘烘的车里之后,边亭的状态,反而比刚才在路边淋雨的时候还要差。他像丢了魂似的缩在角落里不动也不说话,呼吸重且急促,皮肤是不正常的红,外套包裹下的身体不知是冷还是疼,颤抖得厉害。 靳以宁问他哪里难受他说没有,靳以宁和他聊天他也不理,后来靳以宁想摸摸他的额头,确定有没有发烧,边亭反应激烈,一把将他的手拍开了。 边亭这一巴掌没留余力,把靳以宁的手背拍红了。手心里汗津津的触感,至今还留在靳以宁的皮肤上。 到家之后,靳以宁要请医生过来,边亭不让,径直上楼进了房间,就连琴琴进去想帮他简单处理一下伤口,都被他赶了出来,简直一点道理都不讲。 “今晚我会看着他。”靳以宁看了眼时间,对琴琴说,“你先休息吧,养好精神,有需要我会叫你。” 琴琴忧心忡忡道,“靳总,您也淋雨了,得赶紧洗澡换衣服,当心着凉。” 靳以宁点了点头,说,“马上就去,你放心,去吧。” 琴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靳以宁也回了房间。他不是死脑筋,再怎么担心边亭,也得先把自己这一身湿衣服料理好。 回房之后,他先简单洗了个澡,又换了身干燥的衣服,这才再次来到一条走廊之隔的房间前,敲响了边亭的门。 叩叩叩,三声敲门声落下,里面没有人应答。 “边亭?”靳以宁站在门外问,“我要进去了。” 房间里没有声音。 靳以宁不再犹豫,转动了门把手。 房门没有上锁,靳以宁推门走了进去,房间里没有开灯,门窗因大雨紧闭,室内温度比外面略高一些,让人无端生出了点口干舌燥的错觉。 靳以宁反手关掉房门。继续往前,但他刚前进了两步,轮椅就被地上的异物卡住了。 被轮椅碾到的,是边亭的裤子,正是他今天穿着的那条,顺着裤子往前望去,一路上可以看见边亭的衬衫、领带、袜子散落满地,一直延伸到了床的方向。 床上有道隆起的人影,应该就是边亭,房间里光线太暗,靳以宁隔着几米的距离,看不清他的情况。 但是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四周亮如白昼。一个惊心的画面,就这么毫无准备地,生生嵌入他的眼帘。 靳以宁就清楚地看见边亭仰身平躺在床上,不着寸缕,仅仅裹着一件黑色的外套。 黑色的面料如一张巨大的网,覆在白色的皮肤上,收紧、束缚、纠缠。电光之下,清晰的轮廓绷得很紧,似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他的大半张脸都藏在黑暗里,看过来的时候,眸色比天上的电光还亮。 靳以宁怔住了,没等他从这强烈的视觉震撼中回过神,雷声接踵而至,巨大的轰鸣声让他有片刻的耳鸣,也在他无坚不摧的心底劈出了一道裂纹。 长久压抑的情愫喷涌而出,瞬间将他淹没。 “哗啦”,一只水杯砸了过来,碎在了轮椅前,黑暗中响起边亭的声音,“滚出去!” 这一声,将靳以宁从汹涌的欲海中砸了出来,瞬间恢复了冷静。 “是我。”靳以宁开口说道,他的声音哑得吓人,仿佛被烈火烤干。 床上的人没了动静,他认出这个声音的主人,长久的沉默之后,原先到了嘴边的呵斥,变成了哀求,“出去。” 靳以宁没有顺应边亭的要求,而是转动轮椅,来到床边,彻底侵入他的领地。 双眼已经适应了黑暗,在没有灯光的情况下,他也能借着外面的天光,看清边亭的情况。 原来边亭身上紧紧包裹着的,是他的外套,还是不久之前,他亲手披在边亭身上的。他浑身除了不正常地泛红,还出了很多汗,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把床单都氲湿了一大片。 靳以宁略带审视的目光,在边亭看来,无异于凌迟。他瑟缩着想要躲起来,但他无处可藏,所有的变化都一五一十地落在了靳以宁的眼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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