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男人不是特地来找边亭的,他出完任务回来,正好路过这里,就看见这小子在路上游手好闲,就把他逮了过来。 他一口吸掉了大半瓶汽水,把玻璃瓶放在台阶上,打了个饱嗝儿,“对了,这个时间点,你怎么会在路上溜达,不上学吗?” 喝汽水的机会难得,边亭很珍惜,一小口一小口地嘬着,“上过,后来没上了。” 他放下瓶子,没有把汽水喝完,因为剩下的一半,他要带给丁嘉文,“妈妈说以后去码头上打工,能识几个字就行,用不着上学。” 看来这孩子家里的问题,比想象中的还严重啊。 季警官叹了口气,对边亭说:“明天我带你去找妈妈。” 警察叔叔说话算话,第二天傍晚,果然准时出现在边亭面前。边亭熟门熟路地,领着他进了霓虹灯深处的一家麻将馆。 只可惜,就算是警察出马,也无法让母亲把注意力放到儿子身上一秒,这天晚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在边亭母亲的牌桌前碰了一鼻子灰。 “没关系,有季叔叔在。”路灯下,男人的笑容依旧温和,“回去收拾收拾,明天跟我去学校。” 不知男人用了什么办法,第二天边亭跟着他回了趟学校之后,就顺利留下继续读书了。 这个男人像救世主一样,突然出现在边亭的世界里,供他上学,教他写作业,带他去游泳,给他买猪脚饭吃,边亭第一次从一个人的身上,感受到了父亲的温暖。 有一天两人游泳回来,边亭累得睡着了,男人无奈,只得背着他一路朝家走去。 边亭迷迷糊糊地趴在男人背上的时候,在心里想,原来有人疼,有人爱,有爸爸,是这样的感觉。 日子就这么过了三年,也许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终将会离去。三年之后的一天,警察叔叔带着边亭去游了半天的泳,又和他一起吃了碗猪脚饭,临别前,摘下自己脖子上的挂坠,送给了边亭。 “叔叔也有一个儿子,现在他和妈妈一起,在别的城市生活呢。”男人解开项链上的结,把绳子的长度调短了一些,挂在了边亭的脖子上,“喏,这是他亲手给我做的项链,漂亮吧,现在送给你。” 男人最后揉了一把边亭的头发,“希望你们两个,以后都可以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地长大。” 那天之后,警察叔叔就像凭空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边亭的世界。但供他读书的学费,还是会雷打不动,每个月初自动转到他交学费的卡里。 边亭根据自己仅有的信息,去那个人工作的地方找过他几次,但那里的人总是三缄其口,避而不答,甚至有一次,那里的人听说他要找季警官,大骂那个人是警察队伍中的败类,把边亭赶了出来。 直到很多年后,边亭从别人的口中,得到了他的死讯。 原来他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整整十一年了。
第0029章 都是真的吗? 十一年后的关帝街,是一如既往地热闹。现如今经济不景气,路边的排挡越开越多,老板娘们遇见边亭这样白白净净的小肥羊,谁也不肯轻易放过。 边亭使尽了浑身解数,才从老板娘们热情的攻势里挣脱出来,按照短信里的地址,来到一家打边炉排挡前坐下。 见来了客人,原本懒洋洋地刷着手机的服务员小妹妹立刻来了精神,利索地上了餐具茶水。边亭用筷子捅破餐具包装上的塑料薄膜,掏出手机,给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发了两个字:【到了】 和前次去录像厅一样,边亭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也是和他的“上司”秦冕见面。 作为警方的“线人”,边亭和他的这个“上司”一直都是单线联系,除了他之外,边亭无法和警队的其他人直接接触。 边亭环视了一圈四周,愈发觉得他的这个上司不靠谱,哪个警察约他的线人见面,会选在这么一个人多眼杂的地界。 短信发出许久,迟迟没有回复,边亭手边的一壶水喝完,夜色也渐渐浓郁,整条关帝街开始热闹了起来,服务员小妹妹也顾不上耍手机了,忙里忙外,像一枚被生活狠狠抽打的陀螺。 边亭一个人在桌前等了许久不见人来,终于耐心告磬,拿出手机,换了个口音,给那个号码打了个电话,“又冇搞错啦老细,仲未到噶。”(有没搞错啦老板,怎么还没到。) 电话立刻接通,那头的人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阿亭,我今天不方便,就不过去了。” “逗我玩是吧。”边亭顿时没了脾气,切换回了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他这次出来和他见面的机会,可是他讨好靳以宁换来的。 “别生气,我不方便露面。”秦冕知道边亭会是这样的反应,哈哈大笑了起来,随即安抚边亭:“我给你点了菜,你一边吃,一边听我说。” 他的话音刚落,一口热腾腾的大砂锅端上了桌,紧接着各色新鲜的牛羊海鲜,也一盘一盘地摆了上来。 看来今天为了约自己出来,这个做事没谱的人确实下了血本。 “说吧。”边亭恶狠狠地掰开手里的一次性筷子,姑且原谅他。 “不久之前,警方的系统遭遇入侵。”秦冕的声音严肃起来,不再满嘴跑火车,“幸好网络安全科的同事发现及时,立刻采取了反制,但还是有案件记录泄露了。” 边亭手里的筷子停了下来,心下顿时涌上不详的预感,“包括了江旭耀的案子?” “是。”秦冕的回答干脆利落,坐实了边亭的猜测,接下来,秦冕又花了点时间,向边亭介绍了档案里涉及的关键信息,特别是与他有关的内容。 边亭仔细听完,倒没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反而关心起秦冕言语间透露的另一个细节,“你是说,在江旭耀落网后,警方又收到了一份匿名材料?” 这份匿名材料里,包含了旭耀商贸的财务报表、客户名单、商业合同等诸多证据,对警方来说,是个意外收获。 警方原打算通过许灵的死,将江旭耀定罪,这份匿名材料的出现,不但坐实旭耀商贸长期进行走私犯罪,更助警方锁定了多家与江旭耀有生意往来的贸易公司。 “没想到这次拔出江旭耀这根萝卜,带出了这么一大串泥。”秦冕也觉得唏嘘。 “材料是谁发的?”边亭总觉得这事不简单,“查得到吗?” 秦冕说:“还在查,我也很好奇这个人的身份,这些都是他们公司的高层机密,外人根本接触不到。” 边亭提出了一个可能性,“江旭耀身边,也有你们的人?” “没有,江旭耀那里没有我们的人。”眼看越聊越远,秦冕又把话题绕了回来,提醒边亭,“你就别操心其他事了,案件档案如果传到靳以宁那里,会对你很不利,你怎么想?要不要先中止任务。” 原来真正的麻烦等在这里,边亭沉默了下来。 那晚只有他和靳以宁两个人在江旭耀的房间,虽然他很确信,靳以宁并没有看到他在江旭耀的房间里做了什么,但那个人生性多疑,很容易怀疑到他头上。 “还不到这个地步。”边亭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接受秦冕的提议,“如果真到了,我会想办法应付。” “也是,这次系统遭遇入侵未必和四海集团有关,而且你不是说,靳以宁再也没问过你那天晚上的事。”秦冕也是个乐天的性格,在电话那头安慰道,“不过凡事就怕个万一,警方也有应对方案,不用太过担心。” 从江边回来后,靳以宁再也没有问过边亭那晚为什么会出现在江旭耀房间,似是相信了他的解释。 但边亭觉得,靳以宁细心谨慎,不可能忽略这些疑点。达摩克利斯之剑早就悬上了他的头顶,就看何时会落下。 “你的活儿干得怎么样了?”为了不让上司忧心,边亭换上了满不在乎的语气,督促起警方的办案进度,“江旭耀审了这么久,有没有咬出四海集团来?那份匿名资料里有提到四海集团吗?这么难得的机会,你们可得好好把握。” “混账小子,你是警察还是我是警察。”秦冕笑骂了一句,又叹了口气,“那份资料里半个字都没提到四海集团,江旭耀就更别指望了,那嘴就像灌了水泥似的,什么都撬不出来,也不奇怪,他的父母妻子都还在外面,我们问不出什么的。” 秦冕点到即止,没有再说下去,边亭听明白了他的言外的意思。 四海集团手里的这条地下产业链波及甚广,如果江旭耀把不该说的事抖漏出来,就算四海集团不动手,这条链条上的其他人,也会让他付出代价。 这也是警方至今无法撼动四海集团的原因之一。 事情已然发展到这个局面,说再多也没意思,不如专注当下,边亭撇开砂锅上的浮沫,继续吃东西,“你约我出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些坏消息?” “当然还有件事。”电话里的人默契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吧,阿亭。” 这时,街对面的老板娘穿着围裙走了过来,“喀哒”一声,将一碗堆得满满当当的猪脚饭摆在了边亭的面前。 边亭表情呆愣地举着手机,看着面前热腾腾香喷喷的猪脚饭,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半晌之后,他才吸了吸鼻子,说:“你这人,有毛病,当警察的都这么闲是吧?” “我听师父说过,你最喜欢猪脚饭。”平白无故挨了顿骂,他这个没正形的上线还挺高兴,“师父还说过,每年你过生日,他都带你来吃猪脚饭,可惜他说话不算话,失约了十几年,不过没关系,今年我替他补上。” 也许是炉火太旺,烤得边亭的眼眶有点发干,他吸了吸鼻子,说:“谢谢。” “要说谢谢的是我。”秦冕的语气柔和了下来,声音是难得的正经:“边亭,很感谢你愿意帮我这个忙,接受这么危险的任务。” “我不是帮你,我们之间是等价交换。”边亭不喜欢这样煽情的场面,立刻换了个语调,公事公办道:“你答应过,只要我帮你们查四海集团,你就能帮我妈妈申请减刑,这很公平。” “别说这么冷酷的话。”秦冕在电话里笑了起来,“你一定也和我一样,希望师父可以沉冤昭雪。” 边亭没有说话,低头挖了满满一大勺猪脚饭。 不可否认的是,起初秦冕像一个流氓一样堵在他家门口,死缠烂打地要边亭当他的线人时,边亭没有第一时间把他打出去,因为他是季叔叔的徒弟。 沉默的几秒钟时间里,听筒里响起了打火机的声音,秦冕似乎点了支烟。 “最近你去看过你妈妈了吗?”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问。 边亭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米饭,“我说过,不会再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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