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姑婆……”季野被姑婆轻轻推了进去,后者关上了门。他一眼就看到了病床上的老人,在全白的亮堂房间里,却显得无法和这个充满阳光的房间融为一体。 他病怏怏的,全身插着管子,床位挂着好几瓶不一样的吊瓶,季野朝他走过去,他听到了声响,就歪了点头,朝季野看过来。 段康宁的瘫痪是全身的,只有一颗头还能动,是高位脊髓损伤导致了,很多年了。 季野咽了口唾沫,渭爷因为病情,眼神都没办法聚焦,皮肤焦黄褶皱,明显地变了样子,但季野还是能从这张脸上看到自己和段芸的影子。 段康宁的眼睛浑浊模糊,似乎看不清来人的样子,季野往他床头走了几步,他的眼睛随着季野的走近而慢慢增大。 季野趴在床头,咽了口唾沫,叫着渭爷,而后觉得他听不懂这个称呼,又改口外公。 段康宁的眼神焦点聚集在季野的脸上,季野伸出手,握住了他放在被子外面、插着输液管的手。他的手干枯没有一点肉,触碰上去全是骨头,季野感受着段康宁不正常的体温,没忍住红了眼睛。 “外公。”季野怕段康宁耳朵不好听不到,就靠近说得响了些,“我叫季野,是段芸的儿子,是您的外孙。” 段康宁应该是听到了,季野握着的他的手猛然缩紧了一些,季野拍着他的肩膀,继续说:“您从来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您,但我一直想来看您的,就是不确定我会不会被接纳……” “所以我考上大学后就来找您了,没想到您病情加重,我觉得我还是来晚了。” 他的话被打断,段康宁枯瘦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抓出了红色的印记,他才觉得渭爷的情绪似乎有点不对劲。 “外公,您还好吗,听得到我说话吗?”他用耳朵靠近段康宁的嘴巴,段康宁似乎在非常小声地说些什么。 季野屏住呼吸,段康宁的眼睛湿润了一圈,然后他听到他在轻声呼唤他妈妈的名字:“芸……芸……你来了……” 他哆嗦着声音,越叫越大声,季野跟着红了眼眶。 长达二十年的等待,终于在此刻让这位饱受风霜的老人有了实质性的进展。老人的双手不能动,也不能像一个正常外公一样拍着外孙肩膀,季野就低下头去给段康宁摸头。 “我还带了阿妈当年买的玩偶,是只藏羚羊。” 季野从包里掏出他珍藏很多年的玩偶,放在段康宁的手心。但是下一秒,他听到了段康宁急促的呼吸声,心电监护仪上面的心跳明显不正常起来。 “护士……医生!”季野慌乱中按下床边的紧急按铃,门口的人听到声响后,也开门闯了进来,把季野推开到一边。 “都让让,让让!”医生和护士把他们所有人赶了出去,把门关上后将段康宁围了起来。 季野想要从小窗口看到段康宁的情况,但他突然被段梦打了一巴掌、又一巴掌,段梦叫他滚,她推搡了他很久,在人员走动的走廊骂他扫把星灾星,叫他永远不要再回来见她父亲,他觉得自己耳朵那边的神经应该是被两巴掌那打懵了,像是有几百只虫子在嗡嗡作响。 他的背包被扔了出来,还有那只放在段康宁手里的藏羚羊玩偶,也被撕扯开了一道口子,就在脖子的地方,里面的棉花从口子里掉了一些到地上,被人踩了几脚。 季野木讷地看着眼前所有人忙忙碌碌的,他在急救室门口站了几分钟才回过神来,周围对着他们叽叽喳喳的看热闹人群也散了开去。他把手里的玩偶和画板都塞进了背包里,段梦依旧抱着双臂瞪着他。 这双眼睛看得他头重脚轻的,他没法再靠近渭爷,只要他试图往抢救室门口走动一步,段梦就会像个疯子一样向他扑过来。 他只好假装走了,最后干巴巴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等渭爷的消息。 夏末的风,却吹出了冰凉的效果。太阳炙烤着他半边的脸,他也没觉得有多滚烫。他的灵魂好像短暂地从他身上溜走,飘荡在了空中,他完完全全成为一个无法思考的空壳。 如果,抢救没有成功,渭爷因为他的到来而…… 他计划了那么多天的见面,本该是他达成了自我的目标,第一次觉得有面子而来见的渭爷,却因为他的疏忽大意,酿成了大错。 他等了多久记不得了,也没看手机或者干其他事情,一直低着头,直到里面逐渐传来了声响,他才一个撑手起来,朝里面跑去。 季野没敢靠近,躲在抢救室对面的墙后面观察着,他看到渭爷被推了出来,医生对着姑婆和段梦嘱咐着:“暂时没有大碍,切记不要刺激他,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 季野松了一口气,冒了一身的冷汗在此刻都像是卸了重力,而一直淤积在胸口的愧疚却没法消散。 他没法走上前去,只能注视着他们把渭爷推进病房,又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走开。 下一次和渭爷见面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也许会因为其他亲戚的阻拦而永远见不了面了。 他想只能努力赚钱,把钱都打给医院,除此之外他没法做更多的事情。 真没用,废物。他望着自己汗涔涔的手心,你依旧是个废物,什么都干不好。 这个时候,他无比需要有人在他身边告诉他,你不是没用的。 但他的楚大哥不知道在哪里,也许正在和其他人你侬我侬地依偎,而他的亲人不愿意接纳他。好多次他以为得到了和这个世界建立连接的方法,却又一次次被打破。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的结尾稍稍加了一小段w
第45章 你也不爱我 楚风扬在黄浦江畔的一个公园里找到了季野。 他陪了周放一天,好在是自己喜欢的摄影展,所以没有过多地表现不耐烦。但是周放实在是缠人的厉害,好多次他想要安静地在馆内慢慢走着欣赏,周放就和抽了风一样贴上来,抱着他的手臂不撒手。 周放还和田赫不一样,田赫是知道没戏了就会退避三舍,但周放跟块狗皮膏药一样粘着,楚风扬不给回应,他反而更来劲了,楚风扬知道周放这是在试探他可以容忍的底线。 楚风扬累了一天,心想今天回家住吧,但是家里没有灯光,季野的房门开着,里面也没有人。 他有点奇怪,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了,平常这个时候季野要么是在自己的房间休息,要么趴在茶台旁边写作业。 不过现在季野考完了试,不在家里倒也正常,说不定和同学们出去玩了。 楚风扬给季野发了条信息,问他在哪里,就进浴室洗了澡,出来后却依旧没有得到季野的回复,他才觉得不对劲。 以前只要他发消息给季野,就基本上在十分钟以内必会得到回答,就算他回一个嗯或者一个好的,季野也会回复表情包,好像一定要当对话的终结人,但是这次他跟消失了一样。 楚风扬擦着头发,先是不慌不忙给季野拨了一个电话,没有人接,又打过去一个,依旧是忙音,他开始有点急了。 他慌忙地穿上衣服,头发也顾不上吹干,拿上车钥匙就要出门找季野。 下楼途中还问了薛原、钟忆雪、秦颜等人,得到的都是今天没有见过季野的回复。 “这傻子,怎么一声不吭地就玩失踪啊?”楚风扬开着车在大街上找着,但这样找无异于大海里捞针,上海那么大,季野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里。 他花了两个小时,把季野可能去的地方、还有家周边的商场和餐馆找了个遍,但是都一无所获。找到后来头昏眼花的,甚至认错了好几个背影,几次他以为见到季野了,冲上去一拉,发现认错人了。 他从便利店买了一瓶冰水,一口气喝了,胸口的凉意让他稍微冷静下来了一点。他思考着季野的行李衣物都还在,应该不是有预谋的“离家出走”,但是突然的失踪无疑更加恐怖。 手机里暂时还没有人告诉他最新的消息,他看着没有变化的界面干着急,想着还是去报个警吧,接着在公园逛着的他突然见到远处椅子上安静坐着的季野。他又惊又气地叫了一声季野,跑了过去。 “楚大哥?”季野看清了黑暗中逼近的人影,张口发现自己声带哑了,出来的声音都自带黏腻,“你怎么在这里?” “你还好意思问?你这傻子怎么不回我消息啊,我真的要被你吓成心肌梗塞了……”楚风扬边骂边站在了离他几米远的地方,也不选择走上来,就这么看着他,“你搞什么突然消失啊?” “对不起。”季野坐着不安,干脆站了起来,想要给楚风扬鞠躬道歉,没想到楚风扬一把上前搂住了他,问他:“你干什么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风扬的衣领材质刺激着他的鼻头,他忍了一天,经历了那么多也没有哭,在这时候突然就想哭了。 一定是晚风太温柔了,他眼角留下的泪都浸湿了楚风扬的衣服,他说:“我去见了我渭爷。” 楚风扬大概是感受到了衣服的湿润,他放柔了语调说:“你怎么不跟我说?” “你不是今天有事情吗……我昨天问过你了。”季野断断续续说着。 楚风扬垂下了眼睛,看到季野坐着的地方扔了好多空的塑料啤酒瓶,他问:“这些都是你喝的?所以发生了什么?” 难得见到季野喝成这幅样子,站都站不稳,季野的酒量一直都比他好很多,现在却只能依靠他的力量支撑着。 季野发出细小的哼声,没有回答楚风扬的问题,大概是酒精的影响都上来了,他的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我是个累赘。”他吐着酒气非常缓慢地说,“从一出生就是,没有人爱我,也没有人需要我。” “你在说什么?”楚风扬更紧地架住了季野,怕他从怀里掉下去。 “阿妈不爱我,阿爸也是,渭爷也是,没有一个人会选择去爱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一个平平无奇的人,一个杂种。”季野也用尽全力抱着楚风扬,但是嘴里却说着埋怨的话,他说,“你也是,你也不爱我。” 楚风扬愣住了,手上就一瞬间失了力气,季野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像一团烂泥。 他也跟着蹲下来,蹲在季野的面前,问他:“你这句话的意思,是想要我爱你吗?” 季野半睁着眼睛,没力气说话了,楚风扬抓住他的肩膀晃荡了几下,“你说话啊,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想要我爱你,你白天到底经历了什么?” 季野抱着膝盖,把脸埋在里面然后很大声地哭了,楚风扬盯着他一抽一抽的颅顶,最后越来越无法控制,他的声音哭得沙哑,连接不断的,没有喘息的时间。 “我们先回家好吗?”楚风扬叹了一口气,转了个身,“来,我背你。” 他抓住季野的两条胳膊,放在自己脖子上,又拖起季野的腿,放在自己的腰部两侧,把他半背半抱地送进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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