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宽的双人床,彼此挤在同一侧。 徐柏樟抱得很紧,好像松开一点,人就会从他身边离开,像青烟一样飘走。 于清溏一夜未眠,一大早便赶去台里,试着搜寻当年的新闻报道。 柳思妍也不放心,风风火火过来,反锁上办公室的门,“你问的怎么样了?” 于清溏翻找资料库,“是三年前的手术,具体细节不清楚。” 柳思妍窝火,“这么大的事,你就问这么点,镇定过头了吧。” “他状态不好,就没再问。”于清溏不想在他伤口上撒盐。 柳思妍揉乱头发,“清溏,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是他的问题,你打算怎么办?” “没有如果,不是他的责任。”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也不能盲目信任。”柳思妍说:“他不会无缘无故转到中医科吧?” “思妍,假设你在法制栏目出现重大失误,你觉得台里会允许你调到生活栏目,事情就此了结?” 柳思妍冷静细想,“也对。” 治病救人比办栏目严重多了。 这么大的综合医院,处处是监督媒介,他们不可能、也不敢包庇一个医生。 柳思妍:“现在怎么办?邮件内容挺疯的,事情过去了三年还要闹,就算咱们压下来,估计也不会善罢甘休。” 这也是于清溏顾虑的点。就昨天的状况来看,这件事是徐柏樟的伤疤,强行问可能会伤到他。 于清溏搜索台里的新闻库,却一无所获。他掏出手机,在梁颂晟和钟严的号码之间徘徊。 “清溏,别查了,出事了!” “怎么了?” 柳思妍递来手机,“刚拍的。” 是一条视频录像,拍摄地点在省医院门口。周围纷乱嘈杂,夹杂着哭丧的背景音。十几个人身穿丧服,头裹白布,拉着白底黑字的横幅。 【杀人凶手徐柏樟,还我老婆的命!】 【省医院伤天害理,雇佣精神病当医生,活活害死我老婆。】 【吃人血的精神病!滚出医院!】 于清溏胸口仿佛插了钢针,血缓慢往外冒。 “还有。”柳思妍划开下一张图片,“那帮王八蛋把这个印成宣传单,在医院门口到处发放。” 上面印有徐柏樟的姓名和照片,还有一份精神类的疾病诊断单。 似乎是份医学方面的赛前体检单,上面显示,徐柏樟有严重的心理缺陷,且有嗜血倾向,故取消其参赛资格。 表单后面还有特别备注:建议慎重考虑其后续的从医资格。 于清溏不清楚,出具这份表单的是何种机构,但这样的结论,等于扼杀了热爱医学者的梦。 于清溏捏紧手机,把证据发给自己。 柳思妍拍拍他,“清溏,你放心,咱们自己人,新闻不会胡乱报道,警方也过去了。” “嗯,我没事。”于清溏不在乎其他,他只是担心徐柏樟,“你帮我请个假,我得找一趟他。” “去吧,随时电话联系。” 于清溏往车库赶,掏手机给徐柏樟打电话,他今天出诊,这个时候应该在医院。 电话无人接,他试着联系梁颂晟,仍然打不通,最后钟严接了电话。 “老梁把他送回去的,亲自看他上的楼,现在应该在家。” “谢谢你,钟医生。” “不用跟我客气,你多陪陪他,有事随时打电话,二十四小时。” 于清溏推开家门,西装丢在地上,鞋子随意乱脱,完全不像往日的徐柏樟。 于清溏找了一圈,最后在次卧发现了人。自从搬到主卧,他再也没来这里睡过。 卧室拉紧遮光窗帘,明媚的上午,房间阴森森的。 徐柏樟埋进被子里,像个厌恶阳光,只在夜间出行的动物。 于清溏站在门口,轻轻敲门,“柏樟,我可以进来吗?” 等了几分钟才有回复,“我困了。” “我也困了,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又过去半分钟,没能得到声音。 “你不拒绝,我就当你同意了。”于清溏脱掉衣裤,躺了进来。 徐柏樟背对着他,像不会动的假人。 于清溏稍微往里靠,把额头贴在徐柏樟后背,轻轻吻着他,“柏樟,你今天好冷淡……” “都不抱我了。” “之前每次回家,都会抱我的。” “昨晚也不这样的,柏樟……” 温柔超不过三遍,于清溏被温暖包裹,空气里是他喜欢的气味。 于清溏仰头吻他的下巴,吻了三遍才说:“等很久了吧,来晚了。” “清溏,清溏。”徐柏樟抱得他紧,像不舍分离。 “我在呢,一直在。”于清溏不断亲吻他,想帮他缓解焦虑。 徐柏樟不断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你没做错什么。” “你相信我。”徐柏樟用尽力气,“手术很成功,我很努力,没有失误,我非常清醒,我到现在还记得手术的流程。” “开胸,肋间切开,心包切开,心包悬吊……没有问题,都是正常流程,没有任何问题。” “柏樟,放松,不需要解释。”于清溏拍拍他,“我不在乎手术,我只想更了解你。” “想了解你的童年,还有你耿耿于怀的经历。” 如果那份心理报告属实,造成他心理影响的,多半与童年有关。 徐柏樟:“怕你不想听。” “你不是我,不要代表我的想法。”于清溏说:“我们是伴侣,你之前告诉我的,要试着倾诉,不是藏在心里。” “好,我说。” 和大部分农村的孩子一样,徐柏樟的童年是黄土地、村口的戏台还有河边灿烂的太阳。 但也有与众不同的地方,他的父亲和梦里不一样,不会做玩具、不会用胡子扎他、也不会把他架在脖子上玩骑马;也不像书本里所说,是他的肩膀,勇敢高大,能撑起整个家。 他的爸爸只会喝酒吹牛、殴打妈妈。 妈妈是个非常传统的农村女性,读书不多,贤惠能干。能下地干活、也能做一手好菜、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即便是这样,爸爸还是不满,喝醉了酒,就找各种理由殴打她。 他有多凶残的爸爸,就有多温柔的妈妈。所有的痛苦和不快,都能在妈妈爱中化解。 徐柏樟喜欢妈妈做的饭,爱听妈妈唱完儿歌说晚安;喜欢陪妈妈下地撒种、在院子里摘菜,又或者,只是在炎热的午后,靠在妈妈身边,看她用麦秆编织出整个动物园。 他永远记得妈妈被打出血的伤口,还有爸爸喝到烂醉,令人厌恶的呼吸声。 那时的徐柏樟胆子很小,只敢躲在墙角里哭,等到听不到爸爸的呼噜才敢走出来,小心翼翼帮妈妈擦干眼泪,再偷偷舔掉她手背上,被鞭子抽出的血痕。 小时候的他日日盼望长大,想变得强大,带妈妈离开,去没有爸爸地方生活。 梦还没实现,就扼杀在八岁那年。 那天,他挤在妈妈怀里说想吃糖葫芦,妈妈拍拍他的头,说去给他买,让他听话在家等。 他等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等到天黑,等到入睡,最后等来了妈妈的死讯。 在自家麦地里,躺着永远醒不来的妈妈,身边倒着的农药瓶,徐柏樟曾亲眼见妈妈塞进兜里,带出家门。 那片麦地是村口卖糖葫芦的反方向,妈妈走过路根本绕不到村口,他注定吃不到糖葫芦,也永远与妈妈两隔。 小时候的徐柏樟想不通,为什么妈妈不买糖葫芦,为什么会自杀,为什么不要他。 长大以后,他又想,妈妈可能是病了,无法接受痛苦,便选择自我了结。 越是这样想,徐柏樟就越自责。 如果他没吵着吃糖葫芦,如果他跟妈妈一起去,如果他能早点出去找,是不是都能拦住妈妈。 甚至是,如果爸爸打妈妈的时候,他能勇敢点挡在身前,能努力保护她,也许妈妈就不会自杀。 可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 抓不住的,就再也没有了。 妈妈的死并没有让父亲收敛多少,唯一改变的,是把殴打的对象从妻子变成儿子。 当年只有的八岁的徐柏樟,承受过任何方式的毒打。在暗无天日的童年里,他只有一个愿望,希望放学回来爸爸不在家,他只想安静地写作业,不用再挨打。 后来,徐柏樟发现了“自救”的方法。 爸爸打他不分轻重,但只要出血,就会立即停下。在他伤口长好之前,都不会进行暴力,还会买些零食给他。 为了防止被打,徐柏樟开始在身上制造伤口。趁父亲抽打的时候,故意将受伤部位给他打,再露给他。 虽然残忍,但是唯一的办法。 于清溏抓紧徐柏樟的衣领,忍不住啜泣,“他是魔鬼,他不配做父亲。”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知道这些。”徐柏樟擦去他的眼泪,“别哭,清溏,不要哭。” 你闪闪发亮,那么美好。 天生就长在阳光下,不该被黑色的故事沾染。 “我没事。”于清溏挤进他怀里,“我只是好心疼,心疼你、心疼离世的妈妈。” 徐柏樟亲吻他的泪水,永远舍不得他难过。 于清溏:“他该死,他不配活着!” 徐柏樟冷笑,“他已经死了。” 于清溏突然清醒,心口胀疼,“柏樟,你、你不会,他的死不会你……” “别怕,他用不着我,是自己咎由自取。” 徐柏樟十四岁那年,父亲的遗体在高速公路上被发现。 寒冬腊月,他躺在路边,冻成了冰块,气都没了还握着酒瓶。通过监控录像发现,当晚凌晨,烂醉如泥的他走到高速公路,自己钻进大车下面。 家人离世,更多是庆幸,这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于清溏摸到徐柏樟胸口的疤,“这里呢,也和他有关?” 徐柏樟默认。 于清溏想起那个扭曲的刀口,凹凸不平的缝合线,“是他弄的?” “不、是我自己。” 那年徐柏樟十二岁,小学毕业,父亲撕了他的户口页和录取通知书,禁止他读初中,逼他出去挣钱。 那个时候,读书是摆脱困境的唯一方式,徐柏樟想考出去,想离开父亲,想有自己的生活。 他不甘心,激烈反抗,换来了暴力毒打。那天,徐柏樟舔着自己的伤口,第一次有了轻生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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