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桥将手往袖子里一揣,漫不经心道:“我劝你现在赶紧跑,不然我也说不好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事,毕竟我做事不留后路,不管是你的后路还是我的后路,若你不信,就去道上打听打听我的名号。” 对面几人还真叫他唬住了,“什、什么名号?” 萧远桥:“人称兰陵一只虎——丧彪是也!” “丧彪?”这名字太过霸气,张公子转头,小声问道:“你们可听过这个名号?” 两人皆是摇头。 不管听没听过,张公子已经生了退缩之意,他们只有三个人,可对方加上小孩儿却有三个半,如何都没有胜算。 “你给本公子等着!”他指着萧远桥放了个狠话,领着两个狗腿子转身就跑。 萧远桥露出个胜利的笑,他朝陆寂挑了挑眉,高声道:“二位没事吧?” 程屹安连忙行了一礼,“多谢这位丧彪兄弟出手相助。” 萧远桥摆摆手,“小事,小事。” 说罢,他将身后的人扶起来,“这位兄弟可有伤到何处?” “那位兄弟”一抬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道血痕从鼻尖开始,一路划到下巴颏。 萧远桥一脸凝重,沉吟片刻,道:“不是说不打脸吗?” “哈哈!”那人看上去十分高兴,语气透露着一股骄傲,“丧彪兄弟误会了,这是在下夫人打的!” “哦……”萧远桥肃然起敬,“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正说着,天边飘来一道黑云,半点预兆都没有,突然下起瓢泼大雨。 阵阵轰鸣声中,程屹安使劲弯腰,紧紧护住自己的书,他冲那边招手:“我知道一处破庙,几位不妨同我前去避雨!”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章海星加更嗷 ◇ 第77章 满腔热血破淤来,直踏高梯登云去 一场大雨将四个人困在破庙中,萧远桥掏出火折子生了堆火,把陆寂的外衣扒了,支在火上烤。 程屹安顾不及烤衣裳,先将自己的书展开,小心推近火边。 萧远桥往那边扫了一眼,刚好看到对方鞋面上几块补丁,他移开目光,笑着问道:“你是来长安赶考的?” 程屹安这才想起还未介绍自己,他端正身子,冲几人各揖一礼,“在下程屹安,字定廉,蜀西安城人士,此次来长安,正为赶考。” 他说完,那位惧内兄也站了起来,“在下谢献书,字厚垒,谢家灵山分支,刚刚搬进长安昌兴坊,明春也要参加会试。” 萧远桥:“……”字什么?厚垒谢? 两人介绍完,齐齐望向萧远桥。 “哦,我啊。”萧远桥先是看看自己,又看看一旁板着小脸的陆寂,“我兄弟二人皆是江湖人士,没有大名,在下丧彪,这是家弟,寂仔。” 陆寂张了张嘴,又默默闭上。 谢献书是个直肠子,他拍着大腿,拼命给萧远桥竖大拇指。 “丧彪兄弟方才真是威风十足,那三人犹如见了猫的老鼠一般,灰溜溜掉头便跑。” 程屹安也频频点头,“我也从未见过如丧彪兄弟和谢兄这般侠肝义胆之人,正应了那句诗,意气风发少年游,满月弯刀侠义行。” 萧远桥只听懂程屹安在夸他,却没听懂夸了什么,他笑着摆手,谦虚道:“哪里哪里。” 夸完了萧远桥,谢献书又把大拇指对准程屹安,“程兄好文采!定然能在会试中夺得头名,届时一鸣从此始,相望青云端!” 跟这些人说话忒费劲,萧远桥依旧没听懂,笑着附和:“就是就是。” 哪知程屹安落寞地垂下头去,自嘲一笑:“谢兄莫要说笑了,我这样一个庶族,一无家族帮衬,二无名师相引,如何能跟他人相比?只求来年能在城中找个教书先生的活计,养家糊口。” “程兄无需妄自菲薄。”萧远桥开口安慰,“我听闻,这次会试是田庚善谋反后第一次大考,由前国子祭酒西门伯言主持,西门大人是出了名的一视同仁,只看才华不看出身,又恰逢长安百废待兴之时,朝中求贤若渴,机会就在眼前,二位可要好好准备。” “不瞒丧彪兄弟,我正是为此事而来。”程屹安神情激动,拱手向天,“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前二十年,朝中为富不仁为官贪邪,谁又想过长安有贫者?那田庚善嘴上说着为天下苍生而反,可方进长安便屠戮百姓,生了一身的狼子野心!” “前路漫漫愈向前,高处飒飒且登高,若我得幸一朝为官,也会像西门大人那般,岁高定深门,一蹴鸿鹄志。” “谢兄!方才你说我会一鸣从此始,我虽有远志,可心中清楚明白,学识修养俱与他人相差甚远,我只求入朝做那卑官野吏,就算郎前白发,也能报效朝中,为天下百姓谋利!” 许是说到兴头上,许是遭受过太多不公待遇,程屹安已然忘了他们才刚刚相识,就这样在两个陌生人面前,大肆挥洒忠胆抱负。 他那时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虽出身低微,却有凌云之志,带着满腔热血破淤而来,直踏高梯登云而去。 程屹安的话成功感染了胸无大志的谢献书,他又一拍大腿站起来,青黑的眼圈瞬间湿润,“程兄说的没错!我决定从明日起好好念书!这样我夫人就不会再打我了。” 这时雨渐渐停下,萧远桥也跟着起身,把烤干的衣裳丢给陆寂,“那我便祝二位,芝麻开花节节高!” 从破庙出来,萧远桥故意问陆寂:“你觉得他们二人如何?” 陆寂想了想,道:“秉性纯真,沥胆披肝,不世之材。” 萧远桥双手后背,故意做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若这二人能为你所用,你往后也能轻松些。” 陆寂没听清,追上去询问,“先生说什么?” “没什么。” 可萧远桥心中已经有了算计,他还不知能在长安待多久,于是着急给陆寂留下几个亲臣,待他哪天走了,也能有人扶持一二。 回宫后,他差人给程屹安送了崭新书本,时不时去昌兴坊转转,督促一下那不爱用功的谢厚垒。 这一来二去,几人竟就这么熟络起来,学累了,便相聚一处吃酒吟诗,喝醉了,萧远桥就扯着陆寂的胳膊,让他挨个叫叔。 觥筹之间,谢献书大着舌头冒出来一句:“哎你说,咱们中间,能不能出一个宰相?” 萧远桥“噗嗤”一声笑开,“哈哈哈!如果你谢献书都能当宰相,那我就叫你一声爹!” 谢献书也傻呵呵笑,“哪是说我,我说定廉呢。” 两人同时望去,程屹安眼角含笑春风满面,这次却没再否认。 谢微星浑身潮湿醒来,他动了动胳膊,才发现自己正被陆寂按在怀中,被子紧紧裹在身上,从头到脚都是汗。 “醒了?还难受么?”陆寂将他裹得更紧了些,“你怎么都退不了热,裴松芝说,手心脚心擦上药酒,被子里闷一身汗出来,自然就退了。” 谢微星将额头抵在陆寂身上,蹭了一脑门的汗。 “陆清野,我想出去。” “待会儿。”陆寂掀起一条巴掌厚的缝隙透气,“待汗落了。” 谢微星难受极了,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待着。 “陆清野。”他呢喃着,“我好像梦见,秣山结拜那天了。” 陆寂低头,薄唇在谢微星额角轻轻吻着,“程屹安已被关入大理寺狱。” 谢微星闭了闭眼,“好。” 第二次来大理寺狱,谢微星特意换了身衣裳,脸上戴了面具,可快要到时,却生了退缩之意。 昨日还有很多话要问,有许多话要说,今日却突然释然了。 人都是会变的。 秉性纯真会变成圆滑世故,沥胆披肝会变成城府深密,不世之材也能从俗浮沉。 二十年的时间,改变一个人而已,轻轻松松…… 只因他不在这二十年间,所以无法接受。 “厚垒?”前面牢房中突然传来程屹安的声音:“是你吗?你来见我了?” 谢微星轻轻叹气,继续迈步。 见来人并非谢献书,程屹安极力盯着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想要窥探后面的真容。 “你是?” 谢微星在程屹安疑惑的注视中走到跟前,“定廉。” 程屹安身子一僵,脸上渐渐浮现一个不解的表情。 “独横?” 谢微星学着他的样子盘腿坐下,两人仅仅隔着一面铁栅,却仿佛隔着一道跨越二十年的天堑。 “不。”程屹安反应过来,“你不是独横。” 谢微星看着他。 程屹安怆然一笑,“想让我认罪,何必叫人假扮独横?我认就是。” 不等谢微星说话,他伸出戴着镣铐的双手,在身前比划了一下,“那么多,那么多银子……” “为官十几载,我向来清廉高洁,从未见过那么多银子,张显忠说,他已找到更好也更贱的木头做水门,绝不会出事,也已找好翁启善做替罪羊,只要翁启善一死,就算工银融成碎银一事败露,也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头上。” “他要我与他同流合污,要我与他官官相护,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程屹安双唇颤抖着,仿佛又回到山湾江倒灌那个清晨,他还在酒醉中数着工银,便被人摔破美梦。 “张显忠一口咬定是我指使,我百口莫辩,好在他拿不出任何证据,好在有个舞姬替我作证。” 谁能想到,他最耿耿于怀的庶族出身,竟成了一张保命符。 “张显忠必须死,他若不死,就是我同厚垒死。”程屹安眼中显露一丝阴狠,“闻廉说来探望我,实则去杀了张显忠,并做出他在狱中畏罪自尽的假相。” “可他们却不信我,折子一张张往王爷跟前递,于是我又想到一个办法,差人来刺杀我和厚垒,这下终于有人相信,信我俩是无辜的。” “我本以为这件事会沉入水底,永无再见之日,可没想到,我同闻廉的议事却被魏书胜听了去。”他跪坐起来,慢慢蹭到铁栅前,“是他自己撞上来的,他也得死。” 铁栅的缝隙仅有三指宽,谢微星只能看见一双眼珠。 里头盛着人类所有恶性的起源——贪婪。 “只是为了那些银子吗?”谢微星的声音从木质面具后传出已听不出原本音色,沉闷带着回响。 “你不懂。”程屹安摇头,“你不懂,你没见过,自然不会为之所动。” 谢微星向前倾身,两人的视线越来越近,“我是不懂,但我知道,那个岁高定深门一蹴鸿鹄志的程定廉,他不会做这种事。” 程屹安一怔,而后哈哈大笑着滚去地上,“岁高定深门!一蹴鸿鹄志!岁高定深门!一蹴鸿鹄志!哈哈哈哈!” “那都是假的!”他倏地坐起身,歇斯底里,“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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