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微星诧异:“宫里头这么祥和稳定吗?” “没有那些腌臜事,祥和得很。” 谢微星此时却有种微妙的自豪感,陆寂将朝前屋后打理得好,他这个当先生的也与有荣焉。 谢献书:“再说了,那宋九枝专研妇人之病,宫里头也没有妇人呐!” 说的也是,能每日在宫里行走的,要么是太监宫女,要么是太医,前面那个不太合适,后面那个宋九枝又专业不对口,想帮也帮不到。 谢微星暂时偃旗息鼓,把最后一颗胶枣丢嘴里嚼了,准备再想其他办法。 谢献书又斥道:“少吃些,吃这么多要烧心火的。” 谢微星连声道:“不吃了不吃了。”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敲响,随从上前开了门,进屋的却是一张陌生面孔。 “谢大人,程大人。”来人上前行礼,“主子差我给谢小公子送些东西。” 说罢,桌上多了一大筐梨条胶枣。 谢献书立刻变脸:“哎呀有劳有劳,你们主子有心了,还请这位大人回去替我道谢。” “谢大人客气了。” 那人转身离开,剩屋中三人对着桌上那筐能吃到八月十五的胶枣闷声不吭。 谢微星干咳一声,“怎么办?” 谢献书认命地端起茶壶,给谢微星倒了杯茶,“能怎么办?吃吧,吃完多喝点水。” “谢灿。”这时一直沉默的程屹安突然开口。 谢微星没想太多,应了一声,“嗯?” 程屹安抬手,指尖在谢微星杯边的桌上点了两下,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你为后辈,怎可让你爹为你斟茶?” 谢微星早就忘了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在,在陆寂身边又被伺候惯了,一时没注意竟犯了这样的错。 “我——”他有心解释几句,可一想到这里人多耳杂并不是什么好场合,便顺着程屹安的话做低伏小,抢过茶壶主动斟茶。 “程叔,请喝茶。” 程屹安面容稍有缓和,“我与你爹相识近二十年,程谢两家关系愈发紧密,你叫我一声程叔,我便有资格教导后辈,你大病初醒不懂这些也正常,但在摄政王府万万不要如此任性。” 谢微星:“谨听程叔教诲。” 可心里想的却是:陆寂若敢这么跟他说话,他定然早就翻脸了。 谢献书自己倒没往心里去,他拍着谢微星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 “以灯为诗?那便我先来罢!”这时外头传来一道清亮的嗓音,谢献书笑声一顿,冲随从抬抬下巴。 门窗重新打开,几人往外看去,只见一翩翩少年走上高台,昂首阔步神采飞扬,才到初春,他已换了薄春衫,手中一把折扇,扇面上诗画俱全,尽显快意风流。 少年先向四下点头见礼,而后迈着八方步在台上转起圈来,不过才走出三步,他微微一笑:“成。” 台下武官耐不住性子,站起来大喝:“三步便成诗,你比那曹操还牛啊?哈哈哈哈!” 这时有人出面纠正:“褚大人,七步成诗的是曹植。” 那武官明显已经喝大了,歪歪斜斜靠在门边,冲台上少年一挥手,“管他曹操还是曹植,成了你就赶紧念出来,好叫我们都听听!” 少年颔首,不紧不慢迈出一步,缓缓开口:“虚堂荫百尺,牛烛夜尽明。” 这句一出,周遭瞬间鸦雀无声。 谢微星嘴里的胶枣也不嚼了,他左右看看,便见程屹安同谢献书二人又严肃起来。 他小声问:“怎么了?” 那少年迈出第二步,继续念:“凡世灯千丈,唯我天上星。” 这句谢微星听懂了,他不由地咂舌。 凡世有灯延绵千丈,那不过是灯而已,迟早会灭,只有我才是那天上永生星! 狂,实在是狂! “狂,太狂了。”谢献书低声惊叹:“这后辈胆子属实大,竟敢说我们是靠祖辈庇荫,才得做朝官,得点牛烛。” 一时之间无人敢叫好,直到过去很久才有人嗤笑一声,把矛头对准刚才那位褚大人,开口就是陷害。 “褚大人,这诗念完了,你觉得如何啊?” 不等褚大人说话,隔壁房中突然传来韩子晟的声音,“这诗如何,各位大人心中自有见解,褚大人一介武夫,大字都不识一个,他懂什么?” 谢微星手掌虚虚半握,百无聊赖撑在侧脸,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韩子晟这个热心肠,倒是跟以前一样爱管闲事,这一番话看似把褚大人贬得一文不值,实则字字句句都能救他一命。 那褚大人登时出了一身冷汗,酒意也随之散了个干净,这才反应过来,若他说好,岂不是成了众人眼中钉? 他赶紧朝韩子晟房中拱手弯腰,心有余悸道谢:“韩将军说的是,我就是一粗人,自然不懂这诗。” 韩子晟无所谓笑笑:“那褚大人往后还要多读圣贤书才是。” 角落立刻冒出一声嗤笑:“韩将军自己可会读圣贤书?字又认识几个?可笑可笑。” 想都不用想,敢这样指着韩子晟鼻子骂人的,除了那位司天监的小陈大人,不会再有第二个。 谢微星慢悠悠吃着胶枣,探头看了会儿两人拌嘴。 若说这里还有人敢出声指点一二,必然是程屹安这个由寒门爬出的贵子,旁人多少都沾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庇护,就连谢献书也生在四大门阀之一的谢家,只有程屹安是清白的庶族出身。 谢献书也想到这里,他拍拍程屹安的胳膊,小声道:“这后生如此张狂,倒有几分你当年的影子,定廉,你可认识他?” 程屹安一脸凝重点点头:“西门后人,西门梓。” 谢微星扣了扣耳朵:“什么?” 【作者有话说】 牛烛:牛油做的蜡烛,只有高官氏族才能点得起这种蜡烛。 喉舌肱骨:重臣。 有人懂西门子的梗吗哈哈哈 ◇ 第31章 祸国妖妃走野路,家家都有难念经 程屹安补充道:“前国子祭酒西门伯言的重长孙,若没记错,还未及冠便得了解试第一。” 而后喃喃自语,“西门家竟也来长安了么?” 西门伯言这名字一出,谢微星终于对上号,西门子他不认识,可西门伯言他熟啊。 景和元年时他曾与西门家有过一段渊源,可惜没过几年西门伯言就溘然长逝,西门家便兴高采烈退出朝堂,回老家种田去了。 谢献书心中有了猜测:“王爷突然现身诗会,说不准就是为这位西门梓来的。” 那西门梓也当真是狂,他环顾四周,见台下皆被他震慑,更是得意忘形,“可有人与我一争高下?” 这种时候,竟真有人应了。 “那我便来争一争。” 听见这沉着冷静的声音,谢微星半阖的眼皮突然掀开,人也瞬间坐直。 瞧他反应激烈,谢献书问:“这又是谁?” 谢微星目光炯炯看着那个说要与西门梓一争高下的男人,铿锵有力念出他的名字:“宋、九、枝!” 宋九枝登上台来,朝西门梓点头示意,“我来试试。” 说罢,他学着西门梓那般迈开步子,一步一句。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好!”谢微星第一个捧场,他边拍手边叫好,甚至于跑到窗边探出上身,巴掌都拍出残影。 好一首人教版语文三年级上册《舟夜书所见》! 这动静引来众人侧目,宋九枝也朝谢微星看去,或许是觉得自己窃取他人诗词并非君子之行,那波澜不惊的脸上缓缓泛起羞愧的红晕。 陆寂注视着下面殷切对望的二人,虽面上静若死水,实则双唇紧闭,内里两排牙早已磨得“咯吱”作响。 这姓宋的,真是该死! 有宋九枝打头,一场诗会终于恢复原本的热闹景象,士子们纷纷登台献诗,势头之强劲,眼看着要把西门梓压下去。 西门梓自然不服,他折扇一甩,道:“那我再来一首!” 说罢竟是信手拈来。 “九州泛潮声,四海起危棱。盈盈紫微星,独照春衫明。” 放眼整个高台,也只有他西门梓一人穿了春衫,这是不把朝中文武放在眼中,一心只叩帝王门。 “狂,当真是狂。”谢献书又感慨一句,“虽狂,又实在是才华横溢,不过一息之间便能成诗,西门家真是青出于蓝。” 可谢微星却觉奇怪。 这西门子一首接一首地往外蹦,字字句句都称自己是那幽栖之地的凤毛麟角,在场诸位他看不上,只接帝王伸来的橄榄枝。 可陆凭又不在,他这样一番折腾,简直是百害而无一利,更不用说陆寂还在暗搓搓盯着…… 谢微星终于想起那被他冷落已久的摄政王,他朝陆寂房中看去,像是不经意扫过一般,不过一秒便故作镇静挪开视线。 他好似很忙的样子,先是抓着窗子来回开合几下,而后俯下身敲了会儿窗台,嘴里胡乱哼着不知什么调子,最后还是控制不住,又往陆寂那边偷偷瞟了眼。 门窗紧闭,什么都看不见。 这一会儿的功夫,台上更加热闹,宋九枝不遑多让,又一首《论诗》把西门梓怼回去。 终于有朝官下场,抚掌称赞:“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说得好!哪有什么天上星,我们之前,先贤殁于长河,我们之后,沆浪奔于风波。在座各位也不过是万千烛灯中的一个,燃烧自己,为芸芸百姓照亮前路罢了。” 一番话瞬间升华,谦逊忧民,比西门梓强了不知多少倍。 谢微星朝声音处看去,那人与谢朗坐在一处,正是除夕夜同他们在朱雀门相遇的翰林院同僚。 有一人出头,那姓褚的武官又坐不住了,站起来冲西门梓大喊,“不过是会几句文墨,有什么好狂的?你又有何资格在这里指指点点?你算哪根葱?” 西门梓气得鼻子都歪了,初生牛犊浑身傲气,他脖颈一仰,道:“我西门家祖上出过三任宰相,数不清的文官武官,我曾祖官至国子祭酒,我三岁能作诗,五岁能行文,初参解试便得头名,长安诗会不弄文墨,难不成要舞刀剑?” 听说是西门伯言的后人,大家都露出几分敬畏,可西门梓偏偏把这种敬畏当做对他的忌惮,更是觉得自己无论才华地位皆是此次诗会最出众的那个,又口无遮拦说了许多。 “我曾祖门下桃李三千,就连那帝师萧远桥都曾于我曾祖门前长跪一夜,只为求他出山,敢问我可有资格?” 此话一出,谢微星眼皮一抖,暗道一声:“坏了!” 他转身拍拍谢献书的肩膀,连声催促:“快快快,不是能揽为门客吗?赶紧把他揽进来。” 谢献书不明所以,却还是依了谢微星的意思,差随从出去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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