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阳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心思非常细腻敏感,他敏锐的察觉到严阴郎有话要说,但他这次没有向之前那样主动挑话。 他在等,等这个闷葫芦能主动一次。 任何感情都不是单向付出的,他不求严阴郎的回报,一味的主动也会磨平耐心。 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幽寂的月色里只有少年浅浅地呼吸。 沐阳觉得无聊,只能不停的喝水,小口小口的快喝完时,身后的闷葫芦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干涩,“你不奇怪吗?” “为什么奇怪?”沐阳盯着昏黄的路灯,旁边飞着密密麻麻的小飞虫。 严阴郎用力的捏着水瓶,塑料被捏的变形,指尖发白:“……我这些伤。” “每个人都会有秘密,”沐阳说,“除非你自愿说,否则我不会问。我能理解你不想被别人看到的想法,但这些伤痕不能成为你自卑的枷锁。” 严阴郎倏而一愣,喃喃问:“……自卑?” “你不觉得自己自卑吗?”沐阳反问,“沉默寡言,说话时眼神闪躲害怕和别人对视,让你做什么事都很慌,觉得自己做不好,也毫无头绪。” 严阴郎下颌线紧绷着,有种被一语道破的恍然。自卑…… 在沐阳说出这个词之前他从未觉得自己自卑,他只是不想和别人说话、不喜欢和人接触。 人与人交往的繁琐事宜对他来说无比的陌生,他不说话要被嘲笑、说了话也要被嘲笑,没有人放心把事情交给他做,他潜意识也认为自己做不好…… 别人的家庭幸福美满,他在家里得到的是源源不断的打骂。 父母给孩子的是爱,而他收到的一身伤痕。 许是二人背对着,没有道破隐私的尴尬,沐阳憋了很久的话倒豆子般说出来:“一米七八的大小伙,长得比我高、比我壮,能有什么事情做不好呢?你今天采药不是就很好吗?昨天看了一遍,今天就能准确的认出草药。身为班长,背同学去医务室不也很有担当和责任感吗?” 严阴郎紧紧握拳,呼吸困难,沐阳的话和张素的怒骂成为了鲜明的对比,在他耳边反复环绕,刺的他头晕目眩。 严阴郎痛苦的埋下头,手掌插入硬粗的短发。 “你怎么了?”沐阳转身问道,“不舒服?” “我……我不能上学……” 沐阳一怔,“为什么?” “没有钱……我买不了校服……甚至…买信封的钱都还不起。欠了债,我我不能读书,要还钱。” 严阴郎红着眼眶断断续续地说着,他破天荒说了这么长一句,字字句句都透着无奈的绝望。 “我打不了工……我没人要……我钱也赚不了。” 严阴郎弓着背,颓废的坐在黑暗里,第一次笨拙的向人透露心事。 沐阳反问:“谁说你没人要?” “我自己知道……我闷。” “闷怎么没人要了?”沐阳笑道,“我要啊。” “……”严阴郎抬头茫然看着他。 “我有个哥们儿的姐姐开了一个便利店在招收银员,昨天还在给我发微信问有没有想兼职的朋友帮他推荐一下。”沐阳帮严阴郎擦了擦脸上的灰尘,“挺巧的吧?明天我带你过去看看。” 严阴郎摇头,“我……我不行。” 沐阳皱眉,“为什么不行?” “我不会收钱……” “有收银机。” “我…闷,不会说话。” “收钱而已,没让你说话。” “我……” 沐阳皱眉打断:“严阴郎!” 严阴郎要说的话堵在嗓子里。 “你不能连尝试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你试都没试怎么知道不行?你除了不爱说话,是缺胳膊还是断腿了连收银员的工作都做不了?!”沐阳一改往日的嬉笑,指着他胳膊上的伤痕,“这些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你家里人打的,我不知道你家里有什么恩怨要把你打成这样。是,原生家庭的问题确实会影响一个人的方方面面,但这不是你否认自己的借口!” “你哪里不好了?你什么事是做不到的?”沐阳语气很重,“如果连你自己都否定自己,你还指望谁来认可你?!” 沐阳最后几句话是吼着说的,在这寂寥的夜晚如雷贯耳。 乌云飘散,月光倾泻,僻静的树林边两位少年一站一坐,气氛剑拔弩张的僵持着。 严阴郎咽了咽干痛的嗓子,抬起眼漆黑的瞳孔望着沐阳,“你觉得……我行?” 沐阳:“你想上学吗?” 严阴郎:“…想。” 沐阳:“你想赚钱吗?” 严阴郎:“想。” 沐阳:“那你觉得自己行吗?” “我……”严阴郎答不出来。他不知道…… 他没有干过,一切未知的领域都让他感到惶恐。 望而却步已经成了他骨子里的怯懦,他渴望改变当下的现状,又害怕接触新的东西。 这种矛盾在他脑子里反复撕扯,让他陷入茫然的沼泽。 “严阴郎,”沐阳捧起他的脸,认真地注视着他浓黑的眼睛,“我觉得你能行,你完全可以胜任这份工作,然后拿到人生中的第一份工资,摆脱向父母伸手要钱的日子。” 沐阳的话是伊甸园枝头饱满的果实,娇艳丰实,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味,摄人魂魄、引人前往。 “你和你父母关系不好吧?”沐阳问,“否则他们也不会打你。” 严阴郎没跟上沐阳跳跃的话题,只能愣愣的点头。 “你想过搬出来自己住吗?” 严阴郎震惊地瞪大眼,“什……么?” “你的额头是他们搞得吧?手背上的烫伤也是他们弄的,你这满胳膊伤痕,还有你这破了的嘴角。”沐阳的目光一一数过他的伤,“他们把你弄成这样,你都没有想过离开他们自己出来住吗?” 严阴郎呆滞的摇头。 搬出去……自己住? 他不行……他做不到…… 他能住哪儿?他找不到房子,也没有钱…… “严阴郎,我不知道你过去那些年究竟是怎么过的让你连脱离困境的勇气都没有。我们第一天见面的时候,在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确定——我们是同类。你的眼睛是无神的,里面空洞麻木,是逆来顺受的木然,是在绝望里呆久了的冷漠。” “为什么要和你做朋友?因为我想救你,我想把你拉出无尽的深渊。那里太冷了,有别人呆着就够了,你不该呆在那里面。” 严阴郎怔怔的望着沐阳,眼眶通红,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打湿了沐阳的指腹。 “试试吧严阴郎,试一试。”沐阳嘴唇开合,继续引诱着他,“你可以改变自己,不用躺在最底层等待别人的施舍。” 严阴郎缓缓抬手,颤抖着用力捏住沐阳的手腕,力气大的仿佛要将骨头捏断。 沐阳没有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二人的视线交错,沐阳在严阴郎的瞳孔里看到了小小的自己以及绝望中的挣扎。 过了一会儿,严阴郎松开手,胳膊无力的垂下,身子向前脑袋靠在沐阳的腹部。 过去十多年在“家”的经历走马观花的从眼前一一晃过,那些纷乱的记忆如瓢泼大雨般冲刷着他的记忆,耳边反复响起刘勇南狰狞的面孔和张素的竭力的嘶吼。 淡淡的消毒水味萦绕鼻尖,严阴郎耗尽力气,从嗓子里逼出一个音节—— “好。”
第14章 【班长不记得我了吗】 严阴郎回家已经十一点半了,客厅里黑漆漆的,是这个家里久违的安静。 他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去厕所洗了个澡,顶着湿漉漉的脑袋坐在床上。 额头的伤痕在慢慢愈合,伤口发痒又不敢挠。 手背的纱布湿了,严阴郎索性将拆了,让暗红色的肤色暴露在空气中。 夜晚幽静,蝉鸣都没了踪影,远处偶尔几声猫叫狗吠,在这浓重的夏夜叫的人心烦意乱。 燥热难挡,哪怕刚洗了澡,没坐一会儿又出了汗。 严阴郎下床坐在窗沿上渴求微弱的晚风清凉,月色撩人,他脑子里闪过的都是沐阳的样子。 爽朗的笑容、坚定的眼神,还有独属于少年的蓬勃朝气。 这些都是严阴郎遥不可及的东西,他不自觉的被沐阳吸引…靠近,不为别的,只因沐阳身上有一股阳光的味道的。 温暖、明亮,宛如一团火光,所到之处均是光亮。 他在黑暗里呆太久了,习惯了自身的一切,可看到光亮还是会被灼热吸引,飞蛾扑火。 沐阳有一双慧眼,一眼看透了严阴郎沉默寡言背后的孤寂、伤痕累累的下的悲凉。 他是个谈判好手,抛出了严阴郎渴求的金钱和自由,一步步引诱灰败的猎物走出牢笼。 凉风倏尔急促了起来,树桠在黑暗下挥动狰狞的爪牙,梧桐叶簌簌作响。 “滴答”———“滴答”———雨势逐渐变大,偶尔几声闷雷为大雨助势。 落雨冲刷着空气弥漫的浑浊,泥土的湿气混血野草的清香———那是洗涤天地的味道。 严阴郎的衣角被风雨打湿感受到久违的凉意。他伸出手,雨水不断的落在他的手上又从指缝滑下。 钟表上的时间指向了两点十七分,严阴郎一如既往的没有困意,他看着大雨和朦胧月色,第一次如此的期待明天。· 严阴郎很早就起,准确的说他并没有睡,给刘勇南和张素做好早餐后,他趁着朦胧的天色去了小树林。 昨天他回家的时间太晚了,没有把草药给老头送过去,而今天沐阳要带他去便利店面试,为了让晚上的时间空域,他得赶紧采了药送去小诊所。 承认吧严阴郎,尽管嘴上说自己不行,可在畏缩的同时仍然十分向往。 严阴郎自嘲的想着,加快了步伐。 “哟,我还以为你不来呢。”老头依然叼着油条,不紧不慢地走到诊所门口摸出钥匙开门。 严阴郎把草药放桌上,“昨天太晚。” 老头瞥了他一眼,“行了放那儿吧,过来换药。有没有觉得伤口有什么变化?” 严阴郎回答:“痒。” “痒就对了,说明在愈合。”老头动作麻利的把额头的伤处理好,看了看他手背的烫伤,“行了,你这手我就不给你包了,等它自己消红。” 严阴郎看着泛红的手背,主动说:“包一下吧。” 老头以为他怕伤势加重,答应道:“也行,其实都好了,就是看起来也有点吓人。” 确实吓人,虽然是最轻的烫伤,但余红未消,手背到手腕处大面积的红肿。 “你明天也是早上来?”严阴郎走之前老头问。 “嗯。” 老头:“那行,我早点来开门。” 严阴郎脚步微顿,低声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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