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当年宋琉和白远真的以为白皎是他。 身旁的宋姨还在闲聊,只是没有再提那些让人稍感沉重的往事。 “小宝七岁的时候,这个年纪的小孩多少都有点挑食,餐桌上坐不住。但小宝不会,你给他把饭放好,他就会老老实实的坐着,有多少吃多少,搞得我不敢多给。” 车子已经驶进了阴家巷的巷口,“初贺,从哪儿开进去方便?” 白初贺给她指了路。 阴家巷和繁华的新城区不同,这个点的居民楼已经安静了下来,最多只会偶尔响起一声楼道里跺脚的声音。 周围也从新区明亮的光线变成了寂静晦涩的黑夜。 柔和的光会给人惬意的氛围,而幽暗的夜则会让人忧郁。 不知道是否是受老区深夜这股死气沉沉的气氛的影响,宋姨问完路后就不怎么说话了,专心开着车。 也许也是因为阴家巷的路线太过复杂所导致的。 开到白初贺住的那栋单元楼门口,白初贺开门下车,临下车的时候听见宋姨说了一句话,沉缓的声音在深夜里散开,显得模棱两可,意味深长。 “初贺,你妈妈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你。” 白初贺突然有点没来头的烦躁。 他身边许多人都惋惜过他为什么没有被白家早点找到,白白吃了这么多苦,如果早点被找到,也许他的人生不会像现在这么沉重。 白初贺不喜欢一直困顿在过去走不出来,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过去无法改变,一直纠结与过去只会让自己越来越难以解脱。 只有小月亮的事情除外。 他无数次想过,他和小月亮逃出来乘上远离海市的火车那天,如果他没有让小月亮在原地等他,而是带着小月亮一起去补票,他是不是就不会和小月亮走散,小月亮是不是现在依然会在他身边。 惋惜他过去的人太多,连身边的何复都时常挂在嘴边。久而久之,话说得多了,白初贺也会在精神疲惫的时候想,如果白家能早点找到他,他是不是就能有早一点带着小月亮脱离那个泥沼的资本和底气。 他没有怨恨宋琉和白远,但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提醒而想到这种可能性的时候,他不能不烦躁。 “是啊。”白初贺说,“不是找到了白皎吗?” 白初贺已经下了车,正要关车门,车内的宋姨微微弯腰,自下而上地看向白初贺,眼睛里包含着一种白初贺分辨不清的眼神。 “即使是在找到白皎之后。”宋姨看着他,说下这一句。 什么意思? 车门被关上,白初贺在车窗上看见了自己表情微怔的倒影。 单元楼的声控灯这次似乎是彻底坏了,白初贺走了一路,直到钥匙插进锁眼,老式防盗门轰隆一声被打开的时候,头顶的灯才亮了起来。 他正在换鞋,眼前冷不丁看见了那双白皎穿过的柠檬黄色的拖鞋。 白初贺移开眼神,进门后电话响起。 是何复打来的,“贺子,白皎走没?” 白初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答:“走了。” “行,你出来吃烧烤不,以前咱们隔壁班那几个也来,牧枚也在。” “不了。” 白初贺把桌子上的两本笔记放进包里,抬眼的时候看见洞洞板上的风景照,他想了想,摘下来,夹进了笔记本里。 何复大概是听见了他收拾东西的声音,“贺子,你干嘛呢?” 白初贺用肩膀夹着电话,“收拾东西。” 何复很敏感地开口,“这个点了收拾东西?你要去哪儿?该不会要搬回白家吧?” 白初贺听着何复那句“该不会”,“那是我家。” 何复梗了一下,“那小月亮呢,你不找小月亮了?” “为什么不找了?” “你都要搬回了白家了,还能记得这事吗?” 何复的语气已经到了连白初贺都无法忽视的程度,“何复,你想说什么?” 何复的声音很清晰,一字一句,“贺子,我觉得你自从回了白家之后就变了。” 白初贺听见他说完这句后,身旁传来模模糊糊的女声,听起来是牧枚的声音,好像很不赞成何复说的话。 白初贺心平气和地开口,说出的话却很直白,让人无法回避,“变的到底是我,还是你?” 何复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好半会儿才又开口,“白皎是什么人,你让他进阴家巷的房子,你都不会觉得膈应吗?” “何复!”一旁的牧枚已经忍不住了,“你能不能别这么说话!” 有些话一说出口就刹不了车,“我就挺奇怪的,你不是应该很讨厌白皎吗,有必要对他这么好?我——” “何复,别代替我来评判我的事。” 手机里传来白初贺冰冷的声音,随后挂断。 何复愣了一下,气不过,一把将手机拍在木板桌上,“我真是奇了怪了!” 白初贺虽然平时给人一种面无表情心不在焉的感觉,但在他们这个年龄段里算是情绪很稳定的那类人,在何复的印象里,白初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生疏又冷漠地对待他。 “他妈的我这不是为他着想吗,结果连好脸都捞不到一个!” 牧枚无语的要命,“你为什么要没事找事啊,什么变不变的,你这话是好兄弟该说的吗,初贺平常压力有多大你不清楚吗?” “我说什么了!”何复气急败坏,“他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我今天说了白皎一顿!” “......”牧枚是真的觉得头痛了,“不是,大哥,所以你没事说人家干什么,人家做错什么了要被你说一顿?” “做错什么了?就光占了贺子位子十几年这事他就不占理了!” “白皎被认回白家那也是初贺爸妈的决定,跟他本人有几分钱关系?白皎被领回白家的时候可能连领养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你这么说和道德绑架人家有什么区别?” “我道德绑架?”何复不可置信,“合着大家都没错,是我错了行了吧?” “错不错那都是白家的事,初贺都没说什么,谁说也轮不到你来说。”牧枚压低声音,“何复,你管越界了。” 何复满心窝火,“光说我,你又是怎么想的,你难道不觉得他变了?” 牧枚盯着他良久,再度出声,声音很轻,但字句清晰。 “初贺吃了这么多年苦,终于被白家找到,和父母团聚,能够过更好的生活,我作为朋友发自内心的为他感到开心。但你呢,何复,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何复同样盯着牧枚,说是盯,眼神已经接近瞪视,牙关咬得死紧,肌肉在皮肤下滚动。 牧枚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 “何复,你该不会是看不得初贺过得好,想让他和你一起继续跟从前一样吧?” “啪”,巨大一声响。 木板桌被一脚踢翻,碗筷碎了一地。 隔壁桌的人被吓了一跳,悄悄地往这边看。 何复双手插兜,阴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不吃了。” ... 白初贺收拾好东西,带上卧室的门,站在连接客厅的过道里静默片刻。 过道里亮着灯,他背对着自己的卧室,眼前刚好是对面那间紧闭着门,白皎一度很好奇但没有开口问的房间。 房间门很干净,门把手因为经常擦拭,没有积灰,看起来像是有人住在这里一样。 白初贺的手搭在面前这间房的门把手上,停顿了很久,才打开这扇门。 月光最先流淌出来,在他身后拉下一个长而沉默的影子。 房间里一张床,一架衣柜,一张书桌,和白初贺房间的布局一样。 床上套着干干净净的浅米色四件套,枕头上压着叠好的被子,被子上放了一个小小的毛绒玩偶。 书桌上放了台灯,笔筒,笔记本,一盆小多肉,墙上挂着和他房间一模一样的洞洞板。 白初贺挪了挪桌子上多肉的位置,好让白天时的阳光能更好地照耀着它。 转身的时候,他的鞋尖不小心碰到了书桌下摞着的书。 整整三大摞,从小学一年级的课本和练习册开始,最顶上的一本是高三的语文教材,崭新如初。 白初贺没有开灯,但这间房间的朝向很好,躲藏在云后薄纱似的月光就已经大致照出屋内的一切。 “小月亮。”白初贺叫了一声。 房间里只有浮动的月光,除了白初贺的声音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大庆开店了,开了一家面馆,就在老城区,离这里很近,饿了的时候去吃一碗很方便。他还记得你爱吃小白菜,店里的素面给菜给的很多。” “张爷老了,还开着那家小卖部,现在手抖得连苍蝇拍都握不太稳,眼神也不如以前了,我把他店里的垃圾拎走了他都没发现。” 白初贺想起张爷靠着烟柜打盹的模样,平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一抹无声的笑。 “张爷事也记不清楚了,以为还是从前,让我们三个别在外面乱晃。他还是那么喜欢你,把白皎认成了你,偷偷塞了AD钙,以为我们都没发现。” “药馆的刘老头也老了,但是身体比张爷好很多,现在还抽得动烟,每天白天在外面摆个马扎,坐着晒中药,自己也跟着晒太阳。” “今天我找他买了药,他想起你,多问了一句,说不知道你现在肩膀有没有好受一些,又拉着我絮絮叨叨讲了遍伤寒杂病论。” 一切都静悄悄的。 小月亮在海边许下的愿望,隔着十几年的岁月,依稀回荡在耳边。 “我要走了,小月亮,我要去住海边的房子了。” 晚风顺着防盗网吹进来,窗帘贴着地板,无声地晃动了一下。 “你不跟我一起住吗?” 白初贺最后看了眼这间房间,仔细地拉好窗户,关上门,离开这套陈旧但温馨的房子。 宋姨就在车里等着,也没有催,仿佛知道白初贺需要自己的时间。 “宋姨。”白初贺拉开副驾驶的门上车,“谢谢。” 宋姨笑了笑,“东西都拿上了吗?没事,有什么需要拿的之后再回来拿就好,来回也不麻烦。” 白初贺想起岭北那条市郊环海的路,“跨了两个区,挺远的。” “是远了点,不过开车也还好。”宋姨踩下油门,“再早点的时候,咱们家没住岭北,就住在新区市中心。那时候住的平层,虽然去其他地方都近,但上上下下也怪累的,特别是家里还养着小狗,得天天遛。” “嗯。”白初贺应了一声,岭北水苑的住宅区看起来确实很新,大概开盘没多少年,“后来才搬到岭北的吗?” 白初贺现在心情出奇的平静,思绪也不像之前那样散漫无常,甚至还有心思分出注意力听着车里放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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