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亮很少提什么要求,这是他第一次说想做什么。白初贺想到这里,问小月亮为什么想去桥对面。 小月亮很不好意思地轻声开口: “他们说桥对面有海,我想看看海。” 为了小月亮这一句话,他们几个徒步走了很久的路,最后终于到了海边。 大庆当即迸出一句:“我操,好大的海!” 海市顾名思义,虽然临海,但老城区离海隔了十万八千里,那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街边小店的电视里才会提到的海。 大庆一下子来了兴致,对着海许愿:“海啊,我以后有钱了要在这里开店,我和狗儿还有小月亮再也不去别的店要饭了!” 他许好,鼓捣着白初贺和小月亮也许一个,许完愿再学着电视里那些男女主角留个信物。 他们没有锁头,就在海边石头上的渔网系下一根小布条。 白初贺没出声,他在心里默念,“希望小月亮健健康康的长大。” 许下这个愿望的同时,他听见小月亮在他背上念念有词。 “将来我想和小狗哥哥一起住在海边。” 宋姨的声音又一次穿过回忆,缥缈地回响在白初贺耳边,“这儿开发得晚,初贺你没来过也正常。” “来过。”白初贺突兀地回答。 当年那片宽阔的荒地,如今改头换面,在地产商的开发下变成了海市最知名的住宅区之一,也有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名字。 叫作岭北水苑。 车子驶过拐角,岭北水苑茂密的绿植逐渐远去。 一片静谧的墨蓝逐渐出现,压过深绿,映着月光,突破地平线,徐徐展开。 远处的海波荡漾,波光粼粼,皎月光亮星星点点,和城市的灯光连成一片。 墨蓝将那些光衬托得更加明亮,像谁的眼睛,掉进白初贺的回忆深处。 海还是那片海。 但那时候的愿望实现了吗? “很久以前和别人一起来过。”白初贺说。
第31章 宋姨闻言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白初贺毕竟在海市读书,也许会不熟悉新区,但一次都没来过的话那也不至于。 她没再多想,在红灯快要过去的最后几秒,转头看了一眼白初贺。 白初贺依然倚着车窗边,微凉的海风吹过来,拂乱他额前的黑发,吹过那双平日里神情淡淡的睡凤眼,在眼睛深处吹起一些涟漪。 白初贺凝视着远方的什么东西,宋姨觉得好奇,顺着他的眼神望去一眼,但却只看到远处开阔但空无一人的海。 车子再度行驶起来,直到那片海岸消失在余光中,白初贺才收回那些渺然无边的思绪。 当初那片荒凉,尘土漫天,甚至飘着不知名垃圾的海滩也可以变成如今这样焕然一新。 昔日的老城区人看不上的荒地摇身一变成了如今的新区,太过相似的感受,不得不让白初贺想起自己。 老城区已经变成了过去,在记忆中褪色。 宋姨碰了一下中控,想调出导航,但不小心按到了播放器,一首旋律安静的外文歌流淌出来,和现在的气氛很相称。 “听不懂,肯定是小宝喜欢的歌。”宋姨笑了一下。 白初贺思维已经跳脱出车内,微微发神,并没有太听清宋姨说的是什么。 他换了个姿势,微微仰靠在副驾驶座上,抬头时透过星空顶看见了夜空中的那轮月亮。 银光静谧,但月亮始终隐藏在浅淡的云雾里,不得让人窥得真貌。 那月亮还会是记忆中的那个月亮吗? 白初贺视线移开。 “初贺。”安静了许久,宋姨忽然叫了一声。 白初贺的头转了过来,表示在听。 “你不要怪阿琉。”宋姨说。 白初贺先是沉默了一下,并没有马上回答。 刚刚吃晚饭的时候白皎也说过大致类似的话,但意思没有宋姨这么直接。 而且白皎思维跳脱,说着说着就跳到自己童年回忆上,不像宋姨这样,简明扼要地就切入了主题,不会给人半点转移话题的余地。 因为宋姨的这句话,白初贺还真的想了想,他怪宋琉吗?最后得出的结果是他不知道。 他和宋琉是母子,但错过了太多时间,以至于提起宋琉的时候白初贺没办法得出自己对她是心里有埋怨,还是怀念,只是一片茫然。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宋琉,在人生的前十七年里,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没有父母的这个认知。 “我没放在心上。”白初贺回答。 宋姨心里又悄悄叹息一声。 没放在心上有很多种解释,但白初贺的这个状态,恐怕是因为不怎么在意,所以不会放在心上。 宋姨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边开车,边聊起其他的。 “初贺,你和姨婆说说,你之前为什么不愿意搬回来?” 白初贺不想过多解释,“住习惯了。” 守着阴家巷的那套房子,就像守着一缕放不开的执念。 他无意识瞥到中控上播放器面板内滚动播放的歌词翻译。 [你轻触的那白与银的指尖] [仍动摇着,还不愿放开手吗?] 白初贺忽然失去了兴趣,没有再看下去。 “这样啊。”宋姨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突然换个新环境可能会不自在,小宝也是,那天和你换了房间之后一直睡不太着,认床。” 白初贺漫应道:“是吗。” 宋姨又说了几件白皎的趣事,从白皎小时候不认识水果,再到白皎上学时闹出的小笑话,车内气氛缓和了不少。 白初贺静静听着,感觉宋姨嘴里童年时期的白皎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看白皎现在的性格,白初贺以为白皎小时候也很活泼开朗,说不定还会有点调皮捣蛋,所以身上才会弄出那些陈旧的伤疤。 “白皎小时候不是很闹腾吗?”白初贺直接把这个疑问说出了口。 “不会啊,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宋姨惊讶地笑笑,“你不觉得小宝现在很乖吗?” 白初贺想起不久前在客厅里黏着他胡搅蛮缠的白皎,说出了违心话,“嗯,挺乖的。” “是吧,小宝小时候更乖,乖得有点过分了,话都不怎么说,你不跟他说话的话他就不会开口,非得你主动去跟他说话了他才会出声。” 白初贺倒是真的有点惊讶了,“不爱说话?” 宋姨苦笑道:“一开始我们还以为他不会说话呢。” “不会说话?” 白初贺以为宋姨嘴里的不爱说话只是比较安静的一种形容,没想到是字面意义上的不说话。 难得白初贺起了兴趣,而且是有关白皎的事,宋姨也乐意让白初贺多了解白皎一些。 她悄悄看了一眼白初贺的表情,轻声开口:“初贺你也知道,小皎不是一出生就养在白家的。” 白初贺“嗯”了一声,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白皎也是孤儿,后来才被宋琉和白远领回家,这件事情宋琉一开始就向他解释过,并没有特意隐瞒什么。 除了宋琉,何复也会天天念叨这件事,白初贺想不记得都难。 宋姨估摸不准白初贺的心里想法,但为了照顾白初贺的情绪,她只是提了一下。白皎被带回白家时的情况和过程太复杂,她没有说,也不想过多提及这些。 小时候的白皎真的非常安静,安静得过分,宋姨不止一次感慨过白皎是个非常好带的小孩。 “那时候刚把弟弟领回家,我现在都还记得,是你妈妈抱着回来的,到家之后你妈妈说要给他换身衣服,上楼去拿买好的衣服,我就把弟弟领到卧室,想给他洗个澡。” 当时浴室的水压和温度不太稳定,她放好浴缸里的水后设定了恒温,想出去调试一下水压,就跟小白皎说了声等她一下,她马上回来。 “卧室里面床和椅子都有,我以为他会自己找地方坐着等,结果等回来之后看见他还在浴室门口,累了就抱着膝盖坐在浴室门口台阶上,完全没动,看见我回来了冲着我笑。” 当时宋琉也拿着衣服回来了,问小白皎怎么不坐在椅子上等,小白皎就摇摇头,不说话。 “你妈妈和我一起给弟弟洗了澡,然后带着弟弟在家里指房间,跟他说这里是厨房是卫生间,弟弟听了就点头,还是不说话。” “直到吃了晚饭,我们也没听见弟弟说话,就只看到弟弟要么摇头点头,要么笑。你妈妈当时就难过起来了,悄悄跟我和你爸爸说弟弟是不是有缺陷,不会说话。” 宋琉当时本来就心里难受,又看见小白皎是这种情况,在床边把小白皎哄睡着后和宋姨与白远说话,说到一半就开始掉眼泪。 “然后小宝听见她哭,醒了,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醒了的小白皎迷迷糊糊,看见领自己回家的那个漂亮女性在哽咽流泪,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抱宋琉,还用小手一直拍宋琉的背。 他说:“姐姐,别哭。” 宋琉当时一下子就哭得更凶了。 白初贺听着,想到不久之前在阴家巷那间卧室里,何复那样说了白皎一顿,他问白皎难道不难受,白皎低着头站在他面前,说难受的,因为何复说他小时候吃了很多苦。 白初贺慢慢在脑海中凭借着宋姨的话,勾勒出一个用一双小手哄着大人的小孩子形象,然后这个形象和那个低着头说“我很难过”的白皎重合在了一起。 白皎身上有种奇怪的特质,那种特质让白初贺觉得很不舒服。 白皎很能理解和共情他人,并且真心实意地为他人感到难过,却似乎从来不甚在意自己的感受。 白初贺把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抛在一旁,随口问了个问题,借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当时为什么要坐在浴室门口?” 刚才一直回忆着过去的宋姨很突兀地沉默了一下。 “阿琉当时也想到了这个,等小宝说的话多了一点后,就问了小宝这个问题。小宝虽然愿意开口了,但话还是很少,听见阿琉这么问,就说了一个字,他说脏。” 白初贺微微皱眉,“脏?” 白家平时可是由佣人打理的井井有条,恐怕连洁癖来了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宋姨握着方向盘打了个转,想起的是小白皎安安静静的笑。 “他说:‘我脏。’” 片刻之后,才传来白初贺的声音,“是吗。” 宋姨口中的白皎让他很难联想到现在开朗又爱说话的白皎,但仔细听完了宋姨的回忆,又会觉得能从丝丝缕缕的线索里看出白皎成长的轨迹。 能让那时的白皎变成现在这样,宋琉一定付出了数不清的耐心和精力。 她是真的把白皎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看待,把自己积压了数年的爱意投放在白皎身上,才能够做到这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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