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陆之河一口气没换明白,呛了烟, “这么说也没毛病,我的确是我爷的宝贝大孙子,你说咱俩是不是太有缘了点?” 夏以风沉默片刻问:“怎么讲?” “这不明摆着呢么,你说说,咱们从除夕那天到现在,都碰上多少次了?” 夏以风跟着就掰起指头数了起来,然后顶着一副“就还好吧”的表情说:“有缘无份还差不多。” “去你的。” 陆之河刚想上手捶人,就被陈晨打了岔。 “哥,夏爷爷喊你赶紧进来,他想看看你。”陈晨从门庭探出脑袋来,“小夏哥,我姥爷也叫你呢。” “马上。”陆之河快速解决了手里的烟,撇着嘴说:“还不请我进去?” “哼,请吧。” 刚进屋鞋还没脱,玄关尽头挂着的画,便吸引了陆之河的目光。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国画大师夏敬渊的晚年大作,名为《春不待》,他前几年在国展看过。 “怎么了?”夏以风俯身给他拿了双拖鞋说:“换上吧。” “没事,谢谢。”说罢,陆之河跟在夏以风身后,来到了客厅。 近距离面对老人之后,陆之河发现老人正笑眯眯地打量着他,陆之河觉得对方很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你就是大河吧?快坐,小陆啊,你这孙子可没随你,长得俊啊。” “可不是,长相随了他妈那边。我看小风也没随您啊,长得更俊。” 说着两位老人就大笑了起来,不在状况内的陆之河又想到了玄关那幅画,也许那并不是仿制品,而是真迹。 天啊……是夏敬渊!国内主流报刊杂志,曾经无数次出现老人的画作和专访。 “大河,”爷爷见陆之河愣着不说话,“怎么,看到你夏爷爷就不会说话了?” 陆之河回神,忙道:“夏老……不是,夏爷爷,您好。” “你也好啊。”夏敬渊说。 陆之河忍不住又补了一句,“那个、我很喜欢您的画。” “是么,没想到你还是我的小粉丝,书房里还留着几幅有瑕疵的,让小风带你去看看?” “可以吗?”陆之河已经两眼放光了,所谓瑕疵那一定是老人的自谦说法。 “有什么不可以的,快去吧,”老人又看向陈晨问:“丫头,你不一起去看看?” 陈晨笑呵呵道:“我不懂画,就在这给您二老端茶倒水吧。” 这时,夏以风站了起来,“走吧,在二楼。陆爷爷,你们聊。” 上了二楼,陆之河彻底绷不住了,一把将人拉近了说:“你怎么没说你姥爷是夏敬渊啊?” 夏以风一脸无辜道:“我没事提我姥爷干嘛?再说,你爷没告诉你吗?” 陆之河无语,忍不住学起了他爷的口吻,“我的老班长啊,年轻时候特别照顾我,我的老班长啊,天天就这,我能知道才怪。” “……” 夏老的书房很朴素,哪怕是一个砚台、一支笔的摆放,都好似时间静止一般,沉淀着岁月的味道。 之后的一段时间,陆之河一会儿翻着字帖,一会儿又在画前停留,夏以风看着他,不去打扰,仿佛也跟着沉入了另一个世界。 在这间小小书房里,时间变得又慢又快。 “小风啊,准备吃饭了。”是李婶儿上来叫人了。 夏以风应道:“好,我们马上下去。” 李婶儿很自然地朝陆之河笑了笑,待陆之河点头回应,李婶儿才离开。 “李婶儿是?” “我家阿姨,干很多年了,走吧,她做饭很好吃。” 夏以风不认为陆之河见到李婶儿,会想起什么,毕竟两人也只是一碗排骨面的交情,再说那时李婶才四十岁出头。 饭桌上,两位老人都喝了点白酒,部队那几年的事情,怕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何况还有这分开的四十年。 于是陆家老人留宿夏家,说他们老哥俩要好好待几天。 团圆饭结束后,夏以风送陆之河兄妹到门口,头上月朗星稀。 陈晨见两位哥哥好像还有话要说,于是自告奋勇说:“哥,钥匙给我,我去开车过来。” “慢着点,别给我刮了。”陆之河掏出钥匙一扔,“去吧。” 小院儿再度回归宁静,陆之河点了根儿烟,可谓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 夏以风掏出烟来,咬着没点,而是凑近了些,他就看着陆之河看,好像在说还不点上。 “靠。”陆之河去摸打火机,最后却没拿出来,而是恶作剧一般,把脸凑了上去,他用上手挡住冷风,两支烟短暂对接,瞬间滋起了火星。 夏以风一动不动,陆之河竟然玩起火来了。 “服务到位吧,嗯?”陆之河往后撤了一步,笑着说:“感谢招待,我爷就麻烦你们了。” 夏以风撇过头,吸了一口烟,又吐了出来,说:“放心吧,爷爷在我家住多久都行。” “得,你快进屋吧,大冷天的,陈晨马上就过来了。” “好。”夏以风轻呼一口气,转了身。 “喂!” 陆之河又将人叫住了,夏以风身体一震,若无其事地回了头。 陆之河叼着烟,眯着双眸,分辨不出情绪来,他问夏以风:“墙上爬的枯藤是蔷薇吗?” “……嗯,”夏以风回他说:“粉色蔷薇。”
第22章 座机 陆之河送完陈晨,到家时凌晨已过,但他并不着急睡觉,而是一头扎进了书房,开始翻箱倒柜。 从他踏进夏家小院儿那一刻,就被一种似曾来过的感觉紧紧尾随着。 看到夏以风姥爷的时候,让他惊讶的不全是老人的大家身份,而是他们真的好像很久之前就见过。 还有那位李婶儿,看自己的眼神全然不是陌生,反倒是多了很多不该有亲近。 离开前他犹豫再三问夏以风,身后的枯藤是不是蔷薇?他在做最后的确认,直到夏以风回他说粉蔷薇。 那一刻,他仿佛站到了漫长时光的交汇路口。 那日大雨,他骑车送一个小鬼回家,一进院子,绿藤爬满红墙,粉色的蔷薇挂满水珠,地上铺满了粉色的花瓣。 一位长者打着伞,站在石阶上邀他进屋。进屋后,和善的中年女人给他煮了热汤面。所有支离的片段,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拼接上,变成了一幅温暖怀旧的完整拼图。 一切都太过久远,又仿若昨天发生。 如果没有这一次老战友的团聚,他是不是永远也不会想起,有个又逗又倔的小男孩儿,曾短暂地出现在他的少年时代。 旧本子老物件,陆之河将柜子翻了个彻底,最终在一本高考模拟练习册里,找到了那张通缉令。 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除了边缘泛黄,上面的所有细节都还清晰如初。 陆之河再没力气将书房恢复原样,他躺回卧室,熄了灯又点亮台灯,借着床头小范围的昏黄,看着青春期的自己,失了神。 这张素描,甚至要比任何一张彩色的照片,都要来的生动。陆之河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感动之中,手指在下方那一串座机号码上,来回扫着……他后来为什么没去联系小鬼呢? 那年,陆之河高三下课,去市医院接丽姐的班。 自从他爸车祸入院,情况时好时坏,极不稳定。他因此不去画室,也不在学校上晚自习了。 下了公交车,还要走个一百米到医院,忽然想起丽姐早上说让他买些生活用品,于是他直接拐进了一家超市。 结算时老板一个劲盯着他看,然后憋着笑问他:“同学,你看看,这人你认识不?” 陆之河顺着老板手指的方向,一瞧,吓得他差点掉了手里的零钱,“我去,这不是我么!” 老板彻底绷不住了,笑着道:“可不就是你么,你一进来我就认出来了。上周末吧,一个小学生,过来店里也不买东西,上来就问,能不能在我这贴个告示。” “那小孩儿是不是有点黑,总皱着眉头,像谁欠他钱一样?”陆之河着急确认。 老板说:“没错,我问他你找这人是谁啊?你猜他怎么说的?” “咋说的啊?”陆之河不觉得会是什么好听话。 “他绷着小黑脸,眉头一皱,仇人!”老板笑得止都止不住,“那小不点儿可真要把我逗死了,你是不是抢过他啊?” 陆之河臊着脸听老板笑完,更加确定被通缉的人,是就是他本人没错了。 小鬼肯定恨死他了,居然满城通缉他,想来也是自己不地道,不告而别确实有点伤人。 他拿着那张告示出了店门,没有马上回医院,而是坐在门口的石凳上,待了好一会儿。 这一个月,他的生活阴霾密布,被巨大的压抑填满,小鬼帮他撕开了一道口子,让他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陆之河看着通缉令上的座机电话,想着抽空,一定给小鬼回个电话,伏案自首。 陆之河半夜作妖不睡觉,把书房翻了个底儿掉,让丽姐下定决心,必须赶紧让人滚回去上班。 早午饭,丽姐端着饭菜上了桌,说:“吃吧,吃完赶紧买票,明儿个就给我回去上班,别跟我这当米虫了。” 陆之河早就发现丽姐嫌弃他了,尤其他昨晚还抽了风,被撵也在情理之中,但还是故作委屈地问:“我是不是您亲生的啊?” “大猫是你亲生的吗?回来半个多月了都,你倒是忍心。” “放心吧,刘宇把它接走了,现在好吃好喝供着呢。”陆之河又塞了一口包子,犹豫着说:“问您个事啊,您说十几年前的座机电话,今天还能打通吗?” “怎么不能啊,只要没注销,永远打得通。”丽姐又道:“店里的座机,不是也有十来年了,不是还好好的,你问这干嘛?” “没事,随便问问。” 回到卧室后,陆之河拿着那张通缉令,来回踱着步子,他断定这电话肯定早就打不通了,但还是没忍住拨了过去。 每按一个数字,心就跟着猛跳一下。令人意外的是,电话居然通了。 很快,一个苍老又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陆之河激动得差点给挂了,就听那边开了口:“请问你找谁啊?” “啊?啊、不好意思,我找……”对方这一问,把陆之河问懵了,是啊,他找谁啊?“我、我找……” “你找小风?对吗?” “对,对!请问他在家吗?” “你等等,我叫他过来。” 等人的这段时间,陆之河咬指甲的毛病又犯了,他一紧张就这样,本人却毫无察觉,心想小鬼不会真的就是夏以风吧? 没多久,那边换人接了电话,声音冷冷地说:“我是夏以风,哪位?” “……”真的是夏以风。 “喂?不说话我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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