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多么无辜,又多么动人,程薄霁都不用说谎,不必去编造什么故事,他天生有这样的条件,他干嘛不用? 程薄霁声音里,都是做作的委屈:“高三的时候吧,就是两年前,我爸努力了十几年之后,还是没有孩子。他们就又回来找我。” 程薄霁在心底腹诽,管他爸爸叫阳痿爹。 可语气还是那么无辜:“这个时候,我爷爷的口风就变了。他说,我是长子长孙,以后要继承家里的资源,就叫我学法律。” 按着故事逻辑,程薄霁应该一口拒绝,大叫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没有人可以操纵我的命运”!那些才是池礼看过的小说和电视剧里,出现过的剧情。 池礼摸了摸怀里的柚子,柚子皮麻麻赖赖的,又带着果香的苦涩。 程薄霁捧着自己的下巴,哼了一声:“我当然要学。我要借着这股风往上走,他们给什么。我就接什么,这是他们欠我的。” 这话就是真心的了,不像白莲花说的,也不像绿茶说的,但就是程薄霁想说的话。 他吸口气,压着情绪:“我才不回去给他过生日呢。我以前的生日,他也没来过。再说了,我不给他过生日,他一样要指望着我,就像之前恨我那样,现在又爱我。” 程薄霁说完,昂着一点下巴,盯着远处的楼宇,默不作声了。 这不是他会出现的姿势,他一向是垂一点眸子,低一点下巴,抬眼睛去看人,眼神又水汪汪的,像是懵懂的小鹿。 此刻,他抬着下巴,口口声声说,他们爱他。 这时候说的爱,和他费尽心思谋划来的爱,都不一样。 程薄霁知道,池礼也知道,他们在沉默里互通了心思,即便是刚成年的他们,也知道程薄霁嘴里说的爱,不过是自欺欺人。 那些人,那些程薄霁口中的“他们。” 他们不是爱他,他们只是老了,只是没有别的期望。 于是对他好,指望着他像韭菜长出来,一茬一茬地叫他们割下。 程薄霁本来就是可怜巴巴的长相,现在往台阶上一坐,更可怜了。 他可怜,也自知自己可恨。他就是要理直气壮地利用一切他可以利用的,去达成他的目的。 他想要很多人爱他。 他想挎着池礼这只奢侈稀有皮包包出去,众人羡慕地看着他。 所有人目光的落点处,是最漂亮的池礼,和站在池礼身边,仿佛就能和池礼一样漂亮、天真、纯粹的他。 程薄霁端着一派温和,其实骨子里太想要爱和关注了。 不然,他也不至于每次和池礼出来转两圈说几句话,都能把他爽死。 池礼的漂亮是奢侈品,美丽可不就是稀有品?美丽成这样,就是顶顶好的稀有皮限量版鳄鱼皮包包,他挎着,就可以提高自己的身价。 程薄霁之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真是叫他着迷。 池礼盯着程薄霁,他看着他此刻的模样,突然想起岁凛说的坏话。 岁凛说,程薄霁是一副可怜相的局促,池礼觉得,是这样的。 可长得局促,那不过是因为脸小五官又大。神色局促,被人叫穿了是可怜,或许也是因为他真的有点可怜。 池礼想,程薄霁是在温柔可靠下,偷偷藏着一颗脆弱的心。 程薄霁以为,池礼会哄他,会说什么你好可怜你好辛苦的话。那样他就可以给池礼点甜头,靠着池礼的肩膀,或者握住池礼的手。 但都没有。 池礼往后坐了坐,遥遥望了望如同被水洗过般清澈的天空:“学哥,你像地皮菜。” 程薄霁本来正做着可怜巴巴又倔强兮兮的小白花模样,一听这话,他整个人都困惑了。 “啊?”他摸不着头脑,“我像什么?” 说像栀子花山茶花什么的,他都能理解,说他像地皮菜是什么意思?是新型的骂人修辞手法吗? 而且地皮菜是什么菜啊?不要为难法学生了! 池礼轻轻笑了下,声音像是沁着雨幕:“地皮菜是一种野菜,无论生长环境多么恶劣,路边、荒地、石头,它都可以生长。” “一下雨,它就飞速长起来,简直了不得了,有时候一阵雨过去,隔天再去看,它就长了手掌一半那么长。” 程薄霁静静地听着,他那可怜巴巴的神色,慢慢褪去了。 池礼:“学哥,你像地皮菜呢。荒地还是乱石,都不影响你生长。你无根无茎无叶,紧紧地吸附着那些恶劣的地表,你等着下雨,等着猛然迅疾的一次长大。” 程薄霁急忙低下头去,遮住自己的仓皇的神色,攥紧自己发抖的指尖。 他掉了眼泪,才陡然发现自己哭了起来。 池礼盯着他仔细瞧瞧,又不看他了。他把柚子塞进了程薄霁怀里,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衣服。 他走下台阶,俯下身子,和程薄霁的视线齐平。 池礼:“我会挖地皮菜来给你吃的,学哥。不去就不去,地皮菜不给别人过生日。” 他笑了笑,一转眼,就走掉了。 程薄霁盯着池礼的背影,把怀里的柚子搂好。 他从未想过,有人会和他说这样的话。 有人会和他说—— 你不是菟丝花,你是地皮菜。 你不用攀附着谁去炫耀自己,你本来就是奇迹般的植物,无根无茎无叶,死命般挣着自己长大。 - 池礼去找程薄霁之前,把他自己的那颗柚子,拿回了寝室,准备和言扶一起吃。 现在回到寝室的时候,进自己房间一看,言扶正坐在桌前忙活。 池礼纳闷他这是在忙什么,过去一瞧,言扶抱着一件卫衣,在一点一点地穿卫衣掉下来的帽绳。 “我收拾你的衣服,发现这件卫衣的帽绳掉了。”言扶讷讷的,“马上秋天要冷了。” 他只这么说。 池礼盯着言扶的动作,他一点一点地挪动着帽绳,捏着前面的绳子,摩擦着往前蹭一点,又把后面的拽一点过来。 也不知道言扶在这里吭哧吭哧地理了多久了。 池礼盯着他瞧,言扶动作都慢了, 言扶就叫他:“吃柚子吧。” 池礼去看桌子上的瓷碗,他自然看不见整颗的柚子。 那是一碗霞光色的柚子果肉,去掉了外皮、筋膜和白丝,瓣瓣果肉热闹地挤在一起,被掰成小块,堆满了一个小碗。 晶莹又润泽的明艳色彩实在是动人,池礼只觉得心口都恍惚了一下。 池礼回过神来,无奈道:“你又这样。我之前说过好多次了,哪有把柚子橘子橙子什么的,那些白膜丝络都剥了,再给我吃的?我又不是牙口不好。” 言扶只顾着低头穿帽绳:“我喜欢做这些,就……很解压。想点儿事情,想着想着就剥完了,很快的。” 池礼往嘴里塞了块柚子,真的很甜。他瞧着言扶的动作,缓缓钝钝地明白过来,明白了一些他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原来卫衣的帽绳会掉下来,原来又大又圆还便宜的苹果要一个个挑选。 原来一碗没有白色丝络的柚子果肉,摆在面前那样震撼人心。 言扶习惯了在池礼瞧不见的地方,为池礼做些很小又很琐碎的事情。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他的想法隐藏在他望向池礼背影的眼神里。 可是,明明不仅眼睛可以用来表达,嘴巴也可以的。怎么不肯把做过的事情告诉池礼呢? 言扶抬头看他,只一眼就又低下头,继续鼓捣帽绳。 池礼口腔里都是柚子的味道,清新甜润,他想到了拿着另一颗柚子的程薄霁。 程薄霁之前哭了一小下。他的泪水很漂亮,他哭起来的时候,池礼也是真的担心他,真的希望他快乐。 可此时,静谧的房间里只有埋头整理卫衣帽绳的言扶,和满溢到四周的红柚清香,池礼突然想…… 如果言扶也那样哭一次,会更好看的。 池礼心头紧了一下。 他想,言扶一贯是默默着的,不太哭也不太笑。 他想看言扶像程薄霁那样,掉一大颗珍珠似的眼泪,可又想了想,发现自己不想他真的哭。 当池礼看见程薄霁的脆弱,出于善良和道德,他便多在乎他一点。 可言扶不必脆弱,不必哭泣,他就在乎言扶。 程薄霁很可怜,池礼才在乎他。 但言扶,言扶不用可怜,池礼就在乎他。
第30章 最爱的人 对于池礼来说,言扶和旁人,都不一样。 可他们一起从湖顷走出来,一起来到江沅,一起读书,明明日子和以前没有什么不一样。但池礼知道,哪里都不一样了。 池礼对待那些满溢出来的青涩情绪,带着些天真和笨拙。他没有恶意,他没有存着玩弄的心思,可他长得漂亮,人也讨喜,从小到大,他遇见过太多好意了。 比起直白的好意,青涩的付出动人却寂寂。 但池礼也不是傻子,他反应慢了一点,可空气中的氛围他也察觉得到。他看着低头摆弄卫衣的言扶,又看看一碗晶莹透亮到没有一丝白色丝络的红柚,他觉得哪里怪怪的。 真的仔细去瞧,明明一切如常,并没有哪里是格外奇怪的样子。 那他到底是哪里觉得怪异,又怎么会坐在那里,偏有点坐立不安? 好像屁股上面有钉子一样,怎么坐都觉得不舒服。 他又吃了两口柚子,迟疑了一下,开口打破了静谧里透着古怪的氛围。他提起了程薄霁的事情。 池礼:“之前总觉得大城市的小孩怎么都好,条件和教育都好,现在看来,倒也不是那样。有钱的没钱的,不影响各人都有各自的苦要吃。” 他自然不会把程薄霁的隐私说出去叫人知道。他知道别人剖开自己给你看,默认了保密。 于是,便也只是感慨几句。 池礼主要是觉得,比他年纪大一岁的程薄霁在他面前掉眼泪,是件很稀奇的事情。 他不开窍,自然不觉得美人垂泪多么叫人心疼或者是心痒难耐。他只是孩子般地去看热闹,说起程薄霁,口中也是只有好话的。 “我看学哥多好的一个人,又温柔又喜欢照顾我。没想到他也有那么难过的事情,难过起来也会哭出来。” 他只是随口这么一说。说的人没有当真,听的人确实当了真了。 言扶埋着头,穿帽绳的动作迟缓了下来。 都不必去问,什么学长学哥师哥这些称呼里面具体是谁。因为池礼提起这些称呼,就是在独独指代程薄霁一个人。 他顺着连帽位置的边缘一直摩挲着,卫衣的料子有点粗硬,他轻轻摸着,没抬头。 他没抬头,不是因为不高兴。只是因为他刚才分了神,一时间找不到帽绳缩起来的头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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