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没有立场替你做出这个决定,但你看看它。” 不再明亮活泼的眼睛仍旧执着的跟随在她身上,小吴靠着墙根坐在地上,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同自己朝夕相伴的小家伙对视。警车鸣笛的声音响彻了那个惊魂未定的冬夜,警察拉开车门等待她进入,明明没有半点声音,小吴却执拗的回了头,浑身脏脏的小狗气喘吁吁的吐着舌头,方才挣扎之中被打到的腿一点一点的挨着地,爪子明显的肿胀起来。它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跟随,没有出声,晃动的尾巴好像英雄的勋章,路灯下的影子被拉长,小狗在几个人影里显得格外渺小又不值一提。 小吴擦了擦酸涩的眼眶,她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火腿肠,就像以前那样撕开包装袋,小狗没有名字,她拍拍手,将它喊到自己面前。 好像一场心照不宣的仪式,孤身一人的姑娘蹲下身去,饿了一天的狗没有立马上去求食。小吴伸出手去,空荡的手心里还带着方才挣扎留下的红痕。 “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小狗动了动耳朵,不知道听懂多少。它歪歪头,只是觉得应该将爪子搭上去作为回应。 它用生命最后五年的时间,同她一起履行完夜里那个无声的承诺。 “呼吸会痛,吞咽会痛,看见你难过,它会想挣扎,会更难受。” “你有选择的权利替它提前结束这么多痛苦。” 齐昀舒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他冲医生点头致意,率先走出门去。 火焰在面前亮起一簇光,他护着面前的烟,直到一缕带着薄荷味道的烟雾在面前腾起,齐昀舒终于如释重负般喘过一口气。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抽过烟,舒缓压力的方式对他来说不止这一种,但这个时候,他只能凭借尼古丁来微微平复一下自己极力克制压抑的心绪。 李江燃出来时,恰好看见这一幕。门口路灯下头,齐昀舒缓缓吞吐着淡薄的烟雾,整个人笼罩其中,看起来沉默又孤独。 他走上前,好像被那些呛人又清凉的味道堵塞住喉咙,原本想说的话在短短几步之间消失。他站在他身边,揣在衣兜里的手反复揉捏着那包没用完的纸巾。 “二手烟对身体不好。” 齐昀舒将没剩下许多的烟熄灭,顺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他不喜欢烟味残留在身上和手上的感觉,宠物医院旁边有家便民超市,他走到前台,出来时手上多了一盒薄荷糖和一瓶水。水蜜桃的清甜味道在口腔里散开,他拧开矿泉水盖,倒出些在手心,用纸简单擦过一编手上每一个关节。 “不喜欢烟,为什么要抽?” “喜不喜欢和做不做是两码事。”齐昀舒轻笑了一声,抬头瞥过李江燃一眼,不着痕迹同他拉开些距离:“就像我不喜欢工作,也不能就这样去当无业游民。” 他靠在路灯下头,仰着头看天。天上没有月亮,灯就变成取代它的光,光晕一圈一圈辐射散开直到边界彻底消散,齐昀舒看得眼睛酸,用力闭了闭眼。 他知道李江燃想说的话并不是这句,但齐昀舒不会去主动追问。李江燃想说的话从来不会憋得住忍得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有所领略。 “你刚刚,是建议她安乐死四六吗?” “我以为我表达得很明确,看来还不够。”齐昀舒站直了身,低头去踢了一下脚边那颗突然碍眼的小石子:“所以你们都没听懂。” 小吴没有选择安乐死。四六的呼吸在聚焦的灯光下逐渐更加沉重缓慢,她摸着它的脑袋,就好像以前那样,只不过这回没有那些热烈的回应。它想要动动爪子和尾巴,好像用尽了力气,也只做到让人勉强看出些动弹的程度。小吴抱它在怀里,感受着心跳和温度的消散,直到耳畔炙热的气息彻底消失。 四六去世了,从人的角度来看,它算寿终正寝。没有意外,没有伤害,一切只是因为生命的限度,自然而然的循环往复,收归统一又抛向天际。 看淡生死的从来都只是早已提前预见结局的那一方,留下来的人,总是无法寻得一个自认为合适的告别方式,来回反复耿耿于怀于那些已经开始倒计时的回忆和过去。 “我以为你只会劝她带四六回去。”仿佛被一团棉絮塞住心口,李江燃被莫名的情绪左右到几近憋闷,急于在齐昀舒这里寻找到宣泄的出口:“你的说得没错,早点结束痛苦对它来说的确是一种解脱。但话说得太明白,她应该会因此更自责和难过。” “有几个人能在这样的时候有足够的勇气去选放弃呢。” “我知道她不会选,但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说。” 话题适时的打住,不同的态度已经表明彼此之间相冲的立场。心照不宣的适可而止有尊重,也有许多不同堆砌之后的回避。一个成熟的人所表现的每一种观点通常都映射着一部分的自己,所有的经历同灵魂如影随形,时不时就会冒头出来展现一二。李江燃明白这件事他和齐昀舒绝不可能达成统一,自己的想法比起他来说有些过于温和和理想化,他选择了闭嘴,同他一道静静站在门口,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来往的过客各自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小吴从里头出来,怀里抱着四六。它换上了一身的新衣服,崭新的项圈上头坠着的不再是个旧旧的哑铃,印着它Q版肖像的挂牌边缘在灯光下溜过一圈光。她同身后的医生还有护士打过招呼,推门从里头出来,红肿着眼睛看清路边的他们时显然有些茫然,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同方才一样会意过,就向着路边停靠的网约车走去。 人对死亡有种天然的畏惧,哪怕遗容平和,在感受到躯干僵化以后,那种自心底而出的抗拒和害怕也会驱使着人自然的远离。车子发动行驶,再过些时候,柔软的皮毛之下没了血液的循环流动,四肢躯体变得僵硬,会跑会跳的小狗变成这副模样送进火里,再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一个小小的陶瓷罐子,冰冷冷的,还和从前一样被主人握在手里。 行过弯道的车连尾气管也看不着,齐昀舒活动活动有些发麻的脚腕,问李江燃什么时候走。 其实他本意只是想问他什么时候回酒店,但李江燃显然会错了意。几天累积下来的疲惫在情绪的波动之后尤其的明显,他蹲下身,就这样坐在路边的台阶上。 “好累。” “我现在不想回京津。” “好啊,不回的话就继续走。”齐昀舒将手头的水扔进他怀里,李江燃伸手去接,却感到肩头一重,他撑着他一边肩膀,也这样在他身边落了座。 “想去哪儿?” 他以为齐昀舒会像其他人一样按照惯例劝说安抚几句,过来人经验他听到头皮发麻,社会比学校艰难的对比从小时候一直说到他满打满算22岁。他怔楞的看着身边的人,看着他贴着自己的手臂遥遥望着马路对面,看着他眼里尚未完全退却的伤怀和破碎。 “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巴不得马上摆脱所有的书和笔,然后一头扎进那些对未来的规划里,赤手空拳的就想干出一番不得了的事业来,不过现实很快就让我懂了很多,十几年在学校里头学得刻骨铭心的道理全都被推翻。翻来覆去的自我质疑、否定,又没有办法放弃。” “这样的死循环很多人都会走,但是不会包括你。钱、爱、还有你自己,缺一样都无法塑造出现在我面前的你。多把钱拿去买鞋,买车,买更多昂贵的东西都可以。我希望,快乐不要变成你消费不起的奢侈品,纯粹和天真从来都不是贬义词。” “李江燃,慢点成熟起来吧。” 就依着现在的模样继续生长下去,晚一点经历那些他人口中的必经之路,晚一点面对那些孤立无援,窘迫孤寂的时刻。齐昀舒看着他的模样,很多话就这样自然的流淌而出。此刻的真挚显得太突兀,让李江燃有些不知所措。心里的愿景还在继续,齐昀舒不去确认他到底听进去几句,他突然笑起来,伸手去挡在额前,下移的目光恰好看见那个素色的指戒。 鬼使神差的,齐昀舒伸手去碰了碰,触感转瞬即逝,李江燃顺着他收回的动作看向他的脸庞,只在唇角捕捉到一丝浮于表面的,兴味的笑容。 “想不想换一个戒指?” ----
第30章 地毯下的钥匙 “喂?老师。” “我现在有空。” “好的,我马上过来。” 李江燃从小区走出大门,沿着一条平直的大路往学校去。两边花坛里头种着些景观花树,在最后一波花期离开之前留下满地的落英。时隔几个月再回到这里,身上的衣服也由离开时候的风衣大衣变成轻便的衬衫薄T。这条路直直通往学校大门,周边几个车站来往的几乎全是学生。路途上说笑打闹声不停,同已经有些热的阳光交织相融,李江燃沉浸在这氛围里头,心情和脚步都轻快许多。 到办公室时,李江燃朝里头先望了望。里头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人坐在位置上,正低头笑吟吟的看着手机。 “高老师。” 高晴闻声抬头,看着几个月没见的学生从外头走到自己身边。她将整理好的文件和材料递到他面前,顺口问了问他最近怎么样。 “最近挺好的,旅行很放松。” 不假思索的答案几乎脱口而出,李江燃嘴边噙着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浅笑被坐着的人一览无余。窗外的好天气是钢筋混泥土也隔绝不了的明媚,叫所有行走其中的人都好像沾染上轻松快乐的因子。 高晴不再多说什么,时间有限,这几乎是答辩之前最后一次她能帮得上这群学生的时候。李江燃打开电脑,两人终于切入正题。修修改改大半个下午,问题终于一扫而空,她松开握住的手,同坐在身边的人相视一笑。 “怎么样?对答辩有信心吗?” “比之前好多了。” 李江燃不敢把话说太满,没有哪个本科毕业的学生能写出一篇百分百完美且毫无破绽的论文,专业老师的严格他早有耳闻,这时候只能同自己比一比。收拾好东西,他站起身来,门外又来了几个同学,他刚要告别离开,高晴就招手,让他先别急着走。 “你们几个的论文探讨方向很相似,不妨坐下来一起听听,你也可以从更多的角度看看自己是否还有地方需要更改和补充。” “高老师,实在不好意思。” 李江燃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眼神往门口墙上的挂钟上瞟:“我四点和人有约,可能没办法留下来听了。” 局促的动作和飘忽的眼神透露着些不同寻常的氛围,高晴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会意一笑。 “行,行,你去吧。毕竟女朋友更重要。” 车窗开到最下,李江燃在空旷的马路上行驶,想到方才听见的话,脚下的油门忍不住又踩深了些。指针迅速有了反应,往前头飘了几格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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