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狗倒是没离家出走过。只不过有一回,我们家那金毛在我们家花园墙根下头掏了好大一个洞,差点给它掏个地道出来,然后就把爪子磨烂了,躲起来不让人找着。” “找不着狗的时候,多半在作妖。能闹到离家出走的程度,这得捅多大的篓子啊?” “但它没犯错,就和平常一样。” 齐昀舒摇摇头,跟着李江燃拐向另一个方向。这里已经是他们尚未来过的地方,走哪里去哪里都是未知,但没人出声喊停,就这么随心所欲的走着,氛围前所未有的松快。 “我查了四六走的那天晚上的监控,在它平时从来不去的小区后门看见它一步三回头的往外头走。” “今天去了那么久,也是因为一到楼下它就不愿意动,就像很抗拒回家一样。我觉得奇怪,所以才会问你。” 齐昀舒感慨一声:“可能也只是我多想而已。” “不,你应该没想错。” 李江燃意识到什么,忽然打断他的话,前头不远就是家咖啡店,门口摆着几张露天的空桌椅,他带着人上前坐下,招手引来服务生迅速点了单。 “会不会是因为,四六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所以才想跑出家去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让它主人看见自己死掉的样子?” “狗能做到这样?” 齐昀舒有些惊讶,网上关于动物的段子大多是专门用来引流的账号经过剪辑和胡乱编写文案,再后期加上个催泪的音乐,真实性不高,所以他从未当真,对这个解释也半信半疑。咖啡端上桌,李江燃额外点了块小蛋糕,上头铺了满满一层不知名粉末,齐昀舒坐起来吃过一口,微咸的味道让他想到流进嘴里的眼泪。 “你别不相信,我们家的狗一生病就往园子里的角落钻,我发小小时候养的大狗也是,死的前几天总不在家里睡,最后倒在它最喜欢的那棵树后头。” 李江燃叹口气,杯子里的热气散开,湿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上,像每回回家时候飞奔而来的小狗扑上他膝盖,一个劲儿往他脸上嗅时候的哈气。 “养宠物和养孩子,其实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见证生命流逝的人从对方变成了你自己。朝夕相处下来,它喜欢什么你知道,你喜欢什么,它自然也知道。” “人和动物表现情绪的方式不一样,但爱却可以共通。或许也是因为懂得爱,它们才会学会人类的招数,学着去规避悲伤。” “四六......” 李江燃想起前几天第一次同它见面的时候,激动迫切的样子同其他无精打采的同伴看起来完全不同。现在细细想来医生的话,它大概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才会选择在半月前的那个晚上和跟了自己前半生的朋友们悄悄离开,同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快乐告别。 你说它懂爱,它好像的确能懂。知道小吴姑娘会因为它的死而悲伤痛苦,所以自己先离开;你说它不懂,它好像对这个字理解得太简单,太纯粹,以为见不到就会自然的让自己在她的世界里消失,连同那些悲伤和痛苦一起。 爱藕断丝连,回忆成了碎了一地的酒精瓶,碎玻璃渣一边划出鲜血淋漓的伤口,流出的液体却又在反复的消毒。治愈和伤害反复叠加累积,结茧生痂,那就是爱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它应该不明白,为什么它回家以后主人还是会哭。” “你知不知道,悲伤的眼泪和幸福的眼泪的差别?” 齐昀舒摇摇头,不明白这么个大拐弯后头的意思。李江燃笑了笑,头顶飞机轰鸣牵动一条如烟消散般的痕迹。他目光如灼,声音柔和得如同此刻不燥不凉的好天气。 “童话故事里说,悲伤的眼泪是苦的,酸的,涩的;而幸福的眼泪呢,它是甜的。” “你看,连人都不知道,那四六肯定也不会知道。” 齐昀舒没有说话,项圈好好的揣在兜里,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个小小的铃,隐约在上头发觉出几道明显的划痕。深浅交错,沉默安静。 “不过........” “总会都知道的。” 天边的斜阳在咖啡香氤氲的街角一点一点被失去形状的拉花吞掉,渝川的春天短暂又绚烂,让人拼了命的想要去多抓住一些这个城市难留的春色。梧桐和黄桷一个新生一个衰落,迎来送往的人过客和居民交织,共同赋予城市独特的生命力。李江燃原本对渝川的想象大概是灯红酒绿,夜色迷人,舒缓自在,但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除了夜景,似乎没有一样同他最初的想象搭边。从遇见齐昀舒以后,命运两个字好像变得具象化起来,每一步都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运转,最后却都能收归统一。奇妙的际遇好像雨后初晴乍现虹光,每一次都带给他出乎意料的惊喜。 赋予他这一切的人在身边,同他一起看过了很多个日落,从海边到河湖,从山峦到平原。奇妙的背后躲藏着他说不出口的缘由,昨天还想要一问到底的人在一夜之后失去了当时的好奇,窄小的站台下,四周的人几乎都挂着耳机,外放音乐的大爷虚起眼睛,打量着道路尽头远远行驶过来的公交。齐昀舒仰头看着身边站牌上头白底黑字的线路表,忽然被身边人碰了碰肩。 “总感觉跟着你经历这些事,有种秩序之外,但又命中注定的感觉。” 又一辆公交车缓缓靠边停下,前头的屏幕上头红色加粗的589显眼。齐昀舒冲他招了招手,车厢里没几个人,他们选在后排落座。耳机连接蓝牙,李江燃往耳朵眼里塞,自然的递给他一个。 齐昀舒没急着戴上,里头的音乐已经开始播放,鼓点同跳跃的曲调结合,是首轻松自在的歌。 “刚刚怎么突然这么说?” “你不这么觉得吗?” 李江燃调小些声音,眼神越过他看向窗外。 “和你一起遇见的人和事都好像一段一段的戏剧,就好像有人安排好一切一样。很奇妙的感觉,不是吗?” 耳朵里的乐曲回到正常的音量,齐昀舒低头,不去看途径桥面时候外面火一样燃烧的夕阳。身后的一对女孩举起手机对准窗外,李江燃见状,也掏出手机来。 镜头被划分线分成一格一格的画面,光线随着车辆的行动时好时坏,李江燃聚焦在远处的光芒里头,其他地方的画面自动变暗,齐昀舒的侧影隐匿在一团模糊的黑影里头,被风吹动的头发就好像镶嵌在玻璃里一样,被那束光包裹,混乱又格外清晰。他以为自己在画框之外,所以一动不动,怕打扰他的构图,更怕对上他澄澈的眼睛。心虚轻而易举被一句没有弦外之音的话引发,齐昀舒心头五味杂陈,失去了欣赏风景的心情,车厢里的阴影就像他一直以来掩耳盗铃的自我安慰,残缺的遮掩在说不出口的实情上。 “有的时候,其实我挺感激安排这一切的那个人。” 镜头里角落中的人忽然应声抬头,镜头错误的察觉到主角的变化,天空瞬间暗到极致,只剩下那一片如火如荼一样的晚霞。齐昀舒的耳坠晃动起来,青绿的色彩在火色里显得格格不入,他的周身聚焦起曝光自动调整后的光圈,成为李江燃镜头里不折不扣的重点。 照片定格,咔嚓声落,齐昀舒讶然的模样同渝川的底色一起留在画面里。李江燃放下手机,对方才的照片只字不提。 “有些故事的开头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享受过程带来的一切感受,珍惜做出选择后全部参差。这样的日子过起来才有意思。” “尽享快乐,纵情人间。” 李江燃故作玩闹的冲他挑挑眉,两指并拢甩出个致意的手势。 “欢迎光临李江燃牌免费鸡汤馆。” “今日限免,只限一人。” ----
第28章 电话 齐昀舒坐在床榻上,反复纠结着同一件事。 小吴姑娘的微信新出现在好友栏里,头像里的她抱着四六笑得灿烂。失而复得的喜悦几乎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珍贵,想必她此刻也仍旧沉浸其中,没空思考其他任何多余的事。 齐昀舒数次点开同她空白一片的对话栏,最后还是没能将想说的话说出口。 一切都只是他的直觉和猜测,即使告诉她也不足以让她相信。齐昀舒设身处地的置换下自己,如果一个陌生人忽然跑来告诉自己说,几小时前还如往常一样来接下班的小狗因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选择同伙伴一起离开。这不管怎么听都觉得离奇,大概会被当成臆想症患者。齐昀舒叹口气,扔开手机来裹进被子里,决定不再去想。 床头的灯没有关,他陷在柔软的枕头之间,在那片灯光之中缓慢的眨了眨眼。 到如今的二十七年之间,曾有十年的光阴让他拥有过这世界上最圆满最无以复加的爱。时至今日,如果让他回答最想回到什么时候,齐昀舒依旧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十一岁之前。 那是家庭圆满完整所带来的幸福,他人生里收到过的,最清澈纯粹的爱。 父亲离开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哭,毫不克制的哭声贯穿了整层楼。在医院里头住的那些日子里,几乎每天都能听见的相同的声音。齐昀舒站在病床前,相比起爷爷奶奶和妈妈那样外露的悲戚,他的哀伤显得过于平静,泪痕被他抬手擦去,除了红起来的眼睛,在外人的眼里,他好像同这一场生离死别牵扯并不显著。 这么多年过去,即使当时的自己表现得如此淡定,但一直到现在,几千个日夜交替过去,齐昀舒也无法坦然的面对那一天,无法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已经对失去父亲这件事完全释怀。 无数次午夜梦回时候,那张熟悉的脸,熟悉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他的世界,即使知道是虚假的梦境,齐昀舒仍然会反复的张开双手,企图在梦境里同好久不见的人再次拥抱。他知道,其实妈妈也会这样,也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反复擦拭那几张裱在相框里的旧照片,从未淡薄过的爱意和日渐浓烈的思念让清醒的人反复追寻失去的曾经。 齐昀舒有时候不想承认,但他的的确确能够察觉到,自从父亲去世以后,他好像突然对爱这件事,或者这个东西,有了更加敏锐的洞察力。当道只是寻常,父亲的离世让他对虚无缥缈的那些东西都变得患得患失起来,把没来得及回馈和珍惜的遗憾后悔表现在此后的人生里。感性在他心里占据上风,让他无意识的向着外界的寻找着一如经年前那般柔和纯粹的爱。 这么多年过去,他忙碌拥挤的生活并没有给他足够的空间和时间去刻意发掘这样一个施舍人,但齐昀舒也从来没有改变过对于这种爱意的喜欢。就好像今天下午小吴姑娘抱紧四六的那一瞬间,不求回报只是付出的真心摆在他的面前,或许也是那个瞬间动摇了他的心神,才会让他在这个安静惬意的夜间想起看起来好像相差甚远的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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