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人跟无业游民一样晃荡到小学对面的商铺,这会儿已经是放学的时间了,附近围满吵闹的小学生,不是聊一会儿去哪儿写作业,就是聊谁家爸妈不在就去谁家看动画片。 陶权牵着霍湘走进店里,鹤立鸡群地挤着小学生来到收银台。 点单的时候霍湘一直盯着手写招牌看,“要不我吃自助打卤面你吃冷面,都尝尝。” “行啊!那再来金汤豆腐的,酱肉你吃过没?来点儿?” 霍湘赶忙道:“别点太多,吃不下。” 陶权咧嘴一笑,“有啥吃不完的,慢慢吃呗,”说着大手一抬,点了四碗面和若干小吃。 随后陶权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这家店的凳子都很童趣,他那体型往那儿一坐有些不协调,再加上旁边有个认真写作业的小女孩,更是显得格格不入。 霍湘避开抢上前点单的小朋友,走过去说:“这凳子还是个熊猫形状呢。” 陶权拍拍凳子示意霍湘快坐,“要增加市场竞争力嘛。” 写作业的小女孩被两个大哥哥挤到,一脸委屈地挪了挪作业本,写字的姿势也从敞开臂膀写改为缩着写。 “你小时候都在哪儿写作业啊?”霍湘问。 陶权:“一般都去我发小家的铺子里写,他成绩就好,我靠抄他的过日子。” “我还以为你不写作业呢。”霍湘打趣道。 “胡说八道啥呢,”陶权顿时就笑坏了,然后又有些惊讶地问道:“我在你心里不会就是个没有上进心的傻逼吧!” 霍湘也笑了,“我没那么说啊!就,体育生不都很皮吗?” “那我可一点儿都不皮。”陶权笑道。 这时老板通知打卤面可以去加料了,陶权拍拍霍湘的肩膀,起身去拿,回来时说:“不过确实经常挨骂。” 霍湘扬眉表示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陶权用筷子把浇头拌开,“小时候我比其他同学长得高,上课搞小动作很容易被老师看到。” 霍湘接筷子吃面,在面碗氤氲出来的热汽里笑着问说:“都有什么小动作啊?” “折纸啊,玩小汽车啊,有时还睡懒觉。” 霍湘先是抬眼,看了看对面的校园,香樟树把日光切割成一地的金色碎屑,孩子们蹦蹦跳跳地追逐而过,他将其中一人幻想成小陶权的模样,嘴角满含笑意。 然后他偏头看向写作业的小姑娘,日光照在作业本上,圆珠笔刚写出来的蓝色墨水,闪烁着晶光。 “还有呢?”霍湘问。 “还有啥?”说完陶权起身去端另一碗面,“让我想想……”他的声音渐渐变远。 然后,突然飘来的番茄味渐渐浓郁,“在课本上乱涂画画也会被骂,还有书卷边儿也要说我,我哪儿知道书咋想的,它自己卷的啊。” 旁边的小女孩捂住嘴憋笑。 霍湘也笑起来,想起陶权在乐谱上画的那些小花小羊,“那你应该骂书不听话。”说着送了一口番茄鸡蛋面进嘴里,双眼立刻闪出光芒,“这碗更好吃。” 陶权一脸自豪,“慢点,后边儿还有别的。” 吃着,门口又进来一帮小学生,蛮横地挨着两人后背挤进里头的座位。 “等等我啊!”最后边的小孩哀嚎道,他的书包太大,经过两人时卡着出不去,硬是要强行突破,结果不知怎的,书包里的东西全掉地上了。 陶权转身帮忙拣,帮小孩装回书包里。 小孩道谢,急着去找其他小伙伴,却被陶权一把抓住,“跑啥啊,拉链都没拉上去。” 等帮小孩拉好,陶权又指了指小伙伴堆里的高个儿,用威胁的语气说道:“我跟你讲啊,你再故意把人书包拉链拉开试试,小心我揍你昂!” 那高个儿立马怂了,躲到身旁人的后边,怕跟陶权对视。 陶权一拍小孩儿后背,“去吧。” 小孩走后,霍湘问:“你咋知道是被拉开的。” “我看见了啊!”陶权指了指窗外,“就从他们过马路的时候。” 霍湘笑笑,他很喜欢陶权身上这份多管闲事。 两人就这么闲聊着坐了一个半小时,真如陶权所说,慢慢吃没什么吃不下的,四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吃撑了。”霍湘说。 陶权伸手摸了摸霍湘的肚子,是有点鼓鼓的,“那走走呗,消会儿食。” 说完他起身去收银台买单,不知道跟老板聊了什么,几分钟后,端着一碗面和一碗凉菜回来,放到小女孩旁边:“刚挤到你了,不好意思啊,请你吃打卤面和三丝儿。” 小女孩很是惊异地看着陶权,一时忘了道谢,就那么盯着两人推开贴满奥特曼和樱桃丸子的玻璃门,消失在视线。 微风吹来,两人沐浴在日光斑驳里。 “真是一个善良的大哥哥。”霍湘笑说。 陶权啊了一声,“本来咱也挤到人家了嘛。” “是吗?”霍湘看着陶权的眼睛,“难道不是因为她坐那么久一直没点东西么?” 陶权当即面露神采,“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其实也不是,就我看到这个小姑娘,突然想起我小时候,我和我那个发小经常跑校门口的冷饮店写作业,也不点单,白嫖一下午。” 霍湘想着怎么回话,陶权捞起他的手,“哥,我还是想回市场看看。” 几个小学生追逐着从两人身旁经过,连跑带跳钻进店里,嚷嚷着别扒拉我!烦死了! 霍湘左右张望一番,“远吗?走过去?” 陶权用牵着霍湘的手指着左边,似乎路是被他凭空指出来的。 两人沿着交错的街道漫游,身侧高耸的大厦逐渐过渡成城中村,人潮也越来越拥挤。 陶权说就是这一片了。 霍湘抬眼扫视,这是条再寻常补过的十字路口,周遭矮楼相望,一楼扫视扎堆的服装店和小吃店,二楼朝上是居民楼,布满空调外机和晾晒的衣物床单。 两人通过拥挤的马路,停在一家沙县小吃门口。 陶权侧身瞄了眼店里面,眼神在一瞬间黯淡。 “怎么了?”霍湘问道。 “没事儿,”陶权带着霍湘朝前走,“这家沙县换老板了,之前是一家子人开的,我初中那会儿经常来,老板娘每次都会给我往番茄炒蛋里加个鸡蛋。” 霍湘沉吟,眼神飘过身旁的古董店。 陶权又说这家古董店永远都在清仓大甩卖,连摆设的格局都没变过,那副贴在玻璃门上的粗糙海报也都是以前那样式儿,小时候他和海风酱来逛过,海风酱说卖的都是假货,但还是买了个陶瓷碗给他爹当烟灰缸。 说着,两人经过一条小桥,陶权把霍湘带下了河堤。 成排柳树迎风飘摇,风里有干草的味道。 陶权倒过来走,一直在讲小时候在这条河堤发生的事,比如和海风酱一起玩跷跷板,海风酱太轻了,压根没法把他压下去,每次都要让他自己抬起脚。 还有草丛里的流浪猫,又野又多,小时候一直是他俩来喂。 凑巧的是,两人脚边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只小奶猫,浑身都还是胎毛,走路都不利索。 霍湘停下来看,结果小猫竟然踩着他的鞋子想爬他裤腿。 于是陶权说海风酱也经常挨爬,还不小心被爪子刮伤,大半夜叫他陪着去打狂犬疫苗,又说有一回小海风最喜欢的那只猫被人领养了,小海风不知道,过来找没找到,硬是蹲河边哭了好半会儿。 “你这发小听上去人很好。”霍湘说。 “那是的。”陶权又露出了自豪的神情。 这会儿小三花已经爬到大腿了,尖利的爪子勾着裤子的布料,颤颤巍巍的,很是可爱。 就在这时,草丛传来一阵急促的动静,一只猫妈妈蹿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起来叼走小奶猫,再一溜烟儿蹿回草丛。 “牛啊这猫!”陶权望着猫妈妈离开的方向发笑。 两人继续向前,来到河堤尽头,也是菜市场原来的位置。 不过这里已然不是陶权熟悉的样子,变成了一个公园广场。 近处有跳广场舞的阿姨,正手持红扇子跟着视频里的人学动作,一旁音箱传来不讲究高低频的动次打次,非常动感。 远处,玩轮滑的小孩从微型玩乐场穿过,充气滑滑梯占据大半面积,旁边站着个卖动物气球的大爷,朝每个经过的人投以期望的眼神。 陶权指着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市场的入口在那儿。”随后讲起市场长什么样。 霍湘听着陶权的描述,将公园从眼前移除,取而代之一座拱形大棚。 里面菜铺工字排开,每个铺子都有个被扎了许多孔拿来当洒水器的饮料瓶,海鲜区在最里头,会扑面而来腥味,走近能听到水泵做功的声音。 背着书包的小陶权和小海风踩着一地湿漉漉的水回到自家铺子,接过老妈装好的袋子顺手递给客人,熟练找钱,在吆喝声中完成手工作业。 听着听着,霍湘脑海里的陶权变矮许多,脸上有婴儿肥,把校服系在腰上耍酷,见谁都满脸灿烂的笑。 不知讲到第几个故事,陶权突然安静下来,凝望公园的某个方向,长久出神。 他幻想过无数次回到这里的场景,要么是自己前来,要么带霍湘一起,要么市场还在,要么像现在这样已经拆了。 他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不成想,还是有种难以遏制的失落。 霍湘察觉到陶权的异样,伸出手,用拇指沿着陶权的唇线缓缓划过。 太阳有些要坠落的感觉,铺洒来的光渐有余晖之势,就显现在陶权带着满满笑意的眼睛里。 陶权握住霍湘的手,抽出食指,拉着对准两人正对面的城中村,“我家就在哪儿,蓝色床单的那户,看着没,是不是一看就不好住。”霍湘没说话。 陶权笑笑,“其实已经算好了,顶多就是沿街车声太吵。”说着指向右边,“那里边更难住,也更乱,还什么人都有,我家第四次搬家的时候就碰着个爱偷东西的邻居,我老爹三天两头就得去跟人干仗。” “你家经常搬家吗?”霍湘的重点却是这个。 “搬呐,房东老爱涨价,每年都涨,”陶权笑着说,“就只能搬到更便宜的房子去,不过现在治安应该已经改善了,你想进去看看吗?” 有时我们面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事物,难免感到恐惧,霍湘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帮陶权刷新这份回忆。 “下次吧。”霍湘说。 陶权点头,“那就下次。” 两人仍站在所谓的市场入口,广场舞阿姨们仍旧将扇子挥舞出优美的姿势。 然后陶权牵起霍湘的手,转身,“打车吗还是走回去,你累不?” “不累。”霍湘答道。 “那换条路走,那边没那么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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