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让周斟不再像那个遥不可及的顶级哨兵,而是梁拙杨身边触手可及的某个人。 梁拙杨心头一跳。 像一根锋利紧绷的弦,从脑海里擦过就挥之不去。他想起乔池跟他打交道时,两次突兀的退缩。 他不至于迟钝到两次都意识不到发生什么。他一定具备某种能力,让ZERO出身、训练有素的乔池都感到不安。 即使他不清楚自己的能力是什么。 但他是向导。 他是核心母体为周斟选择的向导。 ——如果他的确周斟的向导,那么他应该能够走进去,走到周斟精神的更深处。 “你很难过吗,”梁拙杨盯着周斟,周斟黑色瞳孔近在咫尺。他听到低暗的嗓音从自己喉咙里发出,“你为什么难过?” 哨兵,告诉我,为什么难过。 两人身体相贴,周斟维持被梁拙杨拢在怀中的姿态。那么的亲密,呼吸都交织在一起。 但是,一瞬之间,梁拙杨的心脏冰冷下坠。 周斟原本温和含笑的眼神,毫无征兆地消退了。漆黑瞳孔大雾弥漫,遮掩情绪、没有温度。 就在梁拙杨怔然凝视的间隙,周斟匆匆扭头,低声说:“太晚了……睡吧,小拙。” 说罢伸手关灯,房间旋即陷入黑暗。 这个晚上梁拙杨几乎没怎么入睡。等他好不容易昏昏睡着,没过两小时又醒了。窗外天色迷蒙,还未启明,梁拙杨一翻身,顿了顿,打开灯从床上坐起来。 床上不再存在另外一个人的痕迹,周斟又一声不响离开了。 就像上次在酒店。 这算怎么回事? 梁拙杨沉默坐起,手肘搭在膝盖上,很长时间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晨光才从云层射出,在房间里落下薄薄一层,照出空气里细小的灰尘。梁拙扬起身走进洗手间,双手撑着盥洗台,盯牢镜子里的自己。他突然觉得很不真实。昨晚跑过来,抱住他、渴求他、纵容他进入的周斟,仿佛一场躁动混乱的热梦。 ——时间已过去四十七分钟。 梁拙扬置身虚拟暗物质空间,浑身散发“我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懒散态度。 郑祁额头青筋直爆,很想打开对讲器,直接冲梁拙扬爆粗口。 梁拙扬是A班唯一一个D,居然不以为耻,毫无渴望通过测试的上进心! 如果梁拙扬不是比例稀有的向导,又是从本部直接进入特别班,郑祁肯定早找教务处,要求将梁拙扬调离,排到其他评级偏低的班级去! 测试时长为一小时,剩余还有十三分钟。 监控室的门被推开,脚步声从后方响起。郑祁瞪着监控屏,怒气冲冲说:“心晚,你不要再给这小子求情!” 后面的人没说话。 郑祁突感不对,扭头一看,五官霎时离开了本应存在的位置。 肖心晚的确过来了,但是,不只肖心晚一人。 肖心晚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他从没见过本人,一直渴望见到,然后掏出自己祖传的牛皮笔记本,毕恭毕敬请对方在本子上签名的人。 “周、周斟少校。”郑祁结巴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斟戴着墨镜,全身黑衣,脖子、手臂都捂得严严实实。他冲郑祁点头示意:“郑老师。” 对于A级的郑祈而言,S+级的周斟简直神级存在。周斟少校竟知道自己姓郑!郑祁受宠若惊,慌忙立正稍息、主动介绍:“对,报告周斟少校,我叫郑祁!郑祁的郑,郑祁的祈!我目前负责特别班的实测课程,欢迎少校莅临本校指导工作!请对我的教学做出批评!” 周斟:…… 肖心晚:…… 监控室里半晌没人说话。 周斟不说话、没表情时,气场本来就很强。郑祁咽了咽口水,心下嘀咕,不晓得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我今天——我今天来学校有事。”周斟咳嗽一声,“正好过来看看。” 他像是真的随意参观,漫不经心地留意到什么,随手一指监控屏:“这名学生怎么了?” 郑祁忙回答:“他是A班的一个学生,前不久刚分化为向导。评级不高,才D级,我认为他各方面素质都不适合继续留在A班,正评估将他调到其他班去。” 周斟一时没接腔。 突然,郑祁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凉气。属于S+级哨兵的压迫感,正从周斟身上不动声色散发出来。 “——各方面表现都不太好?”周斟语调阴沉,“哪里表现不好?” “啊?”郑祁愕然。 紧接着周斟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明显,掩饰地扶了扶墨镜:“我是说,他遇到了什么问题?” 郑祁没察觉不对,还以为周斟单纯询问梁拙扬的表现情况。他认真解释:“今天是第四次模拟暗物质测试,除了他,A班所有其他学生都通过了。” ——我要先看见,摸到杯子,我才能阻止它掉落。如果我看不见、摸不到,我又怎么阻止呢?” 周斟回想起昨天隔门听到的谈话。 小拙真是打了一个精巧的比喻。可惜这个比喻,昨晚来找梁拙扬的同学,一定没能听懂。 周斟注视屏幕上的梁拙扬,淡淡开口:“虚拟暗物质浓度,调整到两倍试试。” 郑祁一愣:“他刚分化不久,何况还是D 级——” 周斟皱了皱眉。 郑祁见状,只好把空间里的暗物质浓度,调整到两倍剂量。 房间里的梁拙扬动了动,抬头看向四周,似乎察觉了某种异样。但很快他又靠墙坐着不动弹了。 “再调高,四倍。” “少校!” 进入工作状态的周斟不喜欢重复下达指令。他转头,隔着墨镜轻轻刮了郑祁一眼。 郑祁头皮一麻,下意识照做。 这次梁拙扬有了更明显的察觉,他从地上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甚至焦躁地扯开衣领。 梁拙扬的不适,周斟自然看在眼里。他顿了顿,说:“继续调高十倍。” 十倍! 这是常规A级哨兵与向导能够承受的阈值!郑祁吃惊地睁大眼,不明白周斟为什么要对一个学生下狠手。 “他确实表现不佳,”郑祈忍不住说,“我会考虑把他调到更适合的班级去……” 周斟不耐烦地啧了声。 郑祈汗毛倒竖,不敢再替梁拙杨说话,僵硬地操作仪器,继续调高虚拟暗物质数值。伴随着数值攀升,屏幕里的影像也发生变化。很显然,梁拙扬产生了强烈的感应。他像是被重重击倒了一般跪倒在地,喘不过气,痛苦地撕扯衣领,拳头一下下砸向地板。 周斟面无表情,手负身后,指尖却不易察觉地蜷起。 梁拙扬的不适症状越来越激烈,蜷缩在地上的身体止不住颤抖。郑祁和肖心晚都焦虑起来,不知道周斟到底在等待什么。 每一秒都变得异常漫长—— 突然,监测仪开始尖锐报警,浓稠的暗物质如同一条失去重力坠落的直线,几乎在一瞬间,被清零了。 整个空间的暗物质被清除一空。 梁拙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监控室里的三人,也一动不动。 短暂的沉寂后,周斟没再理会两人,转身大步离开监控室。 郑祁与肖心晚对视一眼,也跟着冲出房间。他们没有追周斟,而是急匆匆转向测试室方向。 郑祁推开门时,梁拙扬已经从地上爬起来,靠坐在墙角,沉闷粗重地喘息。 他眼眶通红、脸色阴郁,浑身散发一股骇气。显然,他还处在被暗物质冲击的应激态里,没能完全缓过来。 “梁拙杨……”郑祁喊道。 梁拙杨缓缓抬头,看着面色惊疑的两人,嘶声开口:“我通过测试了吗?” 郑祁慢吞吞点头:“你通过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梁拙扬把额头抵在膝盖上,疲惫地喘息着,不再开口说话。 ——刚才,他待在空间里,竟听到了周斟的声音。 小拙,现在空间里的暗物质浓度,是A级别所能承受的临界值。我需要你通过测试。 周斟在注视他。 周斟就在监控室注视他。 他不能让周斟看到自己失败。 因为紧接着,周斟又对他说了一段话。 你知道吗,在DETAS屏障外,我们参与战斗的区域,暗物质剂量是你现在所感受到的百倍、千倍。 现在的你能够承受吗? 你会被碾压。 梁拙扬埋低脑袋,郑祁和肖心晚看不到他的表情,更看不到他密布血丝的眼睛,渐渐红得可怕。 第一次,他清晰、直观、冰冷地感受到,在作为哨兵与向导的实力上,他与周斟巨大如天堑的差距。
第39章 星期五的傍晚,贝云冰第一次看到梁拙扬留下来,坐在餐厅角落吃晚餐。 他刚打好饭,高年级学姐喊他,热情邀请他一块吃。贝云冰走到对方餐桌,就要坐下了,迟疑几秒,又说声抱歉,重新端起盘子往角落走去。 听到对桌的动静,梁拙杨抬起眼帘,见是贝云冰,继续埋头扒饭。 梁拙扬不说话,贝云冰便不知如何开口。两人悄没声息吃了一阵,贝云冰捏捏筷子,慢吞吞问:“你的测试通过了?” “嗯。”梁拙扬恹恹应道。 贝云冰不解看他。通过测试是好事,梁拙杨怎么不高兴? 其实整个下午,贝云冰待在自习室,笔头写着作业,心里一直等待梁拙扬的测试结果。等到快放学,也没有消息,他只好收拾书本离开。经过肖心晚办公室时,交谈声从虚掩的门传出。 “他的评级是D。”是郑祁的声音,“D级向导怎么能清除A级临界剂量的虚拟暗物质?” 贝云冰滞住脚步。 “并非没有先例,”肖心晚回答,“生命被威胁时,极少数案例里,当事人能够突破本身级别产生防御性能量。” “评级机制的准确率有99%,按理说,评级仪不会出错。” “是啊……明明是D级,却能惊动周斟少校。” 贝云冰瞳孔震动,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周斟? 哪个周斟? “心晚,你的意思是,少校是专门过来看他的?” “你没发现?” 贝云冰浑身紧绷,等待郑祁继续说下去。但好一会儿,办公室的两人都没说话。这时有学生打闹着从楼道口跑来,贝云冰只得离开。 “发生什么事了吗?”贝云冰蹙眉。 梁拙杨吃完餐盘里最后一口饭,将盘子一推,眼睛直勾勾打量贝云冰。 贝云冰被他看得心头一跳。 “贝云冰,”梁拙扬说,“你是A级。” “……是。” “A级什么感觉?” “感觉?”贝云冰一愣,“我也不太清楚,比起其他同学,完成任务会更简单、更轻松吧。”他说得自然而坦率。这话落在旁人耳中,一定被认为故作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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