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贺时屿匆忙给云翊回电话,然而云翊在电话里情绪低落,态度也有点冷淡,问他什么也不肯再说了。这段时间,贺时屿还是会每天算好时间定时和他通话,虽然他的态度听起来缓和了些,但对于一周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闭口不谈。贺时屿追问了好几次也没得到答案,有点无奈,但一时也没办法。 “宝贝,你今晚好好睡一觉,睡醒就能见到我了。” 贺时屿拖着飞行箱,一边和云翊打电话一边沿着廊桥向飞机走去。 在贺铭章出院的第二天,他就再次回到了350机组,重新执飞欧洲航线。 今天是他时隔两周后再一次飞巴黎。虽然这次停留时间不会太长,但两人也约好了要见一面。 飞机舒展着洁白的机翼,撕破浓重夜幕,一路向西北平稳飞行着。翼尖上的航行灯有节奏地闪烁着,好像黑暗中和缓的呼吸。 十几个小时的国际航班通常都配有两套机组,轮换执勤。贺时屿和另一位飞行员姜平负责前半段的航程。姜平比贺时屿年长几岁,长期飞国际航班,经验也算是很丰富了。 按照预定航线,他们的飞机离开国境后,会经由蒙古、飞越广袤的俄罗斯,穿过波罗的海,最后进入欧洲领空。 起飞三个多小时后,他们离开中国空域,进入蒙古国的管制区。 姜平结束和空管的对话,放下手里的通话器,望着窗外的云层,“今天这个能见度有点低啊。” 在左座负责主飞的贺时屿,看了一眼面前的雷达屏幕,“天气不太好,前面好大一片都是云区。而且右边一块还是军事管制区,地形复杂,我们谨慎一点。” 就在这时,通话器里传来空管的呼叫:“鹭航104,你们前方有相对,请下高度到9000。” 有相对的意思就是前方在同一个高度层,有飞机迎面飞来。遇到这种情况,飞行员需要立刻听从管制的指令,及时作出调整。 姜平复诵了指令后,贺时屿很快调整好高度。 可是管制员的第二道指令很快又传来,这次他的声音有些急促:“鹭航104,你们下高度到8000,同时右转、呃,不对,左转航向到310。” 管制员的英语带有浓重的蒙古当地口音,不过姜平也习惯了世界各地各种奇怪口音的指令。他向管制确认之后,贺时屿照做。 贺时屿调整好航向和高度,看着雷达屏幕,心中有些疑虑。 “姜哥,刚才我注意到雷达上并没有显示迎面的飞机。以防万一,你再跟管制确认下吧。” “好。” 姜平于是再次与管制员联系。然而这一次,等了很久也没听到回复。频道里杂音很大,听起来信号干扰有点严重,而且通话繁忙,好像有好几个机组都在急切地与管制沟通着什么。 终于,一段时间后,管制员才回复他们:“鹭航104……呃,我们刚才收到前面几架飞机的报告,说……说他们在经过TERAM航路点附近的时候,都有遇到GPS导航信号失灵的情况。应该是有电波干扰,我们……我们正在排查了……” “请你们……你们也检查一下设备,有必要的话,请重启导航系统……” 滋滋啦啦的电波里,管制员的声音听不太清楚,有些断续,再加上不标准的口音,听起来很费力。 姜平皱眉听完,又反复沟通确认了好几次。 “电波干扰?”贺时屿有些怀疑。 “可能是附近军事基地的缘故吧,这一片地形确实比较复杂。”姜平说,“或者也有可能是无人机干扰。最近无人机越来越多,又缺乏管控,我上周飞浦东的时候,在机场附近就出现过GPS信号消失了十几分钟的情况。后来查出来就是无人机的干扰。” “可是我们现在8000多米,无人机能干扰到这个高度?” “也说不准。不过也有可能是别的情况。”姜平说,“总之,听空管的,重启导航系统吧。” 贺时屿思考片刻,说:“好。你跟地面保持联系,告知意图,同时向管制申请雷达引导。” 重启导航系统需要约一分钟的时间。只要提前和地面沟通好,确认这一分钟的航程里不会有任何航向交叉、天气状况、或者其他飞机的冲突等情况,就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动作。 姜平开始按程序重启导航系统。贺时屿面沉如水地看着显示屏在瞬间全黑,十几秒后,显示屏又一点一点重新亮起。 “导航系统重启完成,信号恢复。” 姜平说着,松了一口气。 然而贺时屿却敏锐地觉察到不对劲。就在完成重启的瞬间,他注意到屏幕上突然闪现出一个亮点——那个符号代表一架飞机,正向他们的方向缓缓移动着。 就在这时,通话器里突然传来管制员急促的呼喊:“鹭航104!下降!前方有冲突,你们……立刻下降!” 贺时屿对于紧急情况下的指令已经有了条件反射般的肌肉记忆,他没有丝毫迟疑,沉着冷静地调整飞机姿态,准备下降。 然而却在下一秒,听到尖锐的TCAS警报声也在机舱内响起: Climb!Climb!(上升!上升!) TCAS是飞机自带的防撞系统,能通过雷达对附近范围内的飞机进行冲突检测,一旦探测到有可能发生两机相撞的风险,便会立刻给两架飞机同时发出相反的指令,提醒飞行员规避。 此时,一边是管制员拼命地在波段里喊他下降,一边是驾驶舱内尖锐的警报声伴随着低沉的电子机械音,不断重复叫他上升,同时,透过驾驶舱正前方的玻璃,在目视范围内,他们已经看到右前方同高度有一架庞然大物正穿过云层,在朝他们的方向冲过来—— 留给他做出反应的时间,也许只有几秒不到。 换做其他人,怎么也要空白一瞬。比如就在旁边的姜平,显然已经懵了,他脸色发白,声音里也带上了颤抖:“怎么办?” 然而这一刻的贺时屿,大脑却无比清醒。强大的心理素质和日复一日对自己极高要求的严苛训练,让他在越是危急的关头,越是能够沉着冷静。 他抬眼注视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飞机和眼前的操作台,大脑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现在是他在操纵飞机,只有他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只有他,背负着这个责任——拯救所有人。 耳边的警报声和呼叫声越来越急促,而贺时屿却自动屏蔽了一切干扰。他动作果断,眼神冷静又犀利,甚至没有与姜平多一句无用的交流。 “我来控制。” 他说着,握紧了操纵杆。 作者有话说: TCAS:空中交通预警和防撞系统。
2002年7月,一架俄航客机和一架波音货机(均载有TCAS系统)在德国南部城市乌柏林根上空相撞。事故原因是由于当班管制员工作疏漏,当两机靠近时未及时发出预警。当发现时已距两机相撞不到1分钟时间,管制发出与TCAS相反的指令,而飞行员选择了听从管制的,从而发生空难。最终导致两机上共计71名乘客及机组人员全数遇难。
乌伯林根空难发生之后,国际民航局建议各国航司在遇到TCAS和管制员指令冲突时,优先听从TCAS的指令。
我国民航局于2007年发布规定,当飞行员开始按照TCAS指示采取飞行动作之后,管制员不得发布与TCAS相抵触的管制指令,也不再对相冲突的飞机负责。
第76章 安全隐患 蒙古,乌兰巴托国际机场,医疗中心门口。 “旅客们怎么样,有什么特殊状况吗?”贺时屿问。 “贺机长放心,全部检查过了,连一个轻微伤都没有,”乘务长说,“只是有几位受到惊吓,根据他们的意愿,会安排他们跟随后续航班回国。其余的都表示没什么问题,明天继续飞巴黎。” “好,机组呢,你们有没有受伤?” “没有,大家都没事,放心吧。这次能平安落地,我们所有人都已经非常满足了,真的感谢你们。” “谢谢,是你们辛苦了。”贺时屿看着一辆大巴车缓缓停在路边,说,“你们先回酒店,今晚再辛苦一下,照顾好旅客。” 等到终于忙完所有事情,贺时屿也回到酒店房间,终于沉沉吐出一口气。 几个小时前,他们的飞机安全备降在乌兰巴托国际机场。 由于发现冲突的时间有点晚,导致在几秒内做出的规避动作幅度远大于常规。虽然飞机以及机上所有人看起来都平安无恙,但客舱内乘客多多少少受到不同程度的惊吓,也不确定有没有轻微伤。所以一落地,贺时屿便首先联络当地应急部门,安排所有乘客和机组去医院检查。 随后又联系公司告知了情况。由于飞机是突发状况备降的,需要经过机务人员全面检修之后,确保无故障才能再飞。他们所有人便在原地停留一晚,等待公司派工作人员和新的飞机过来。 同时,这种程度的飞行事故必然要走常规调查程序,由于现在无法确定是飞机、飞行员、当地空管或者别的任何一方因素导致的事故,所以明天全体机组得先回国,等待相关部门调查。 贺时屿进了房间后,什么也没做,就坐在沙发上,把今晚发生的事在脑子里反复过了好几遍。 虽说遇到这种事情,所有人平安无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但他依然对事故原因耿耿于怀。他努力回想着每一个动作,试图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找到导致事故的原因。同时也在反复琢磨自己的操作到底有没有疏漏。 以及,还得和云翊说一下,明天恐怕不能按计划赶到巴黎了…… 就在这时,仿佛回应他的心思一般,他的手机震动起来。 一接通,云翊的声音带着些难得一见的紧张,“贺时屿?” 贺时屿有点意外,“宝贝,怎么了?你怎么这个时间……” 云翊打断他,“我听说你们的事了,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这才刚过去多久……”贺时屿震惊了,“你的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别废话,先说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全员平安,你别担心。飞机也没有损伤,是正常降落的。” 云翊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瞬,“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时屿于是把事情经过简单概括了一下。 “你是说,是管制先发现前方有冲突,要求你们下降?” “对。” “那时候和前机距离多远?” “当时不清楚,不过事后我计算过,前机是波音777重型货机,根据当时的高度和速度,应该是相距不到10公里。” “然后呢?” “我正准备按管制的指令下降,但马上、几乎间隔不到两秒,TCAS警报就响了,叫我们上升。这时候我已经可以目视前面的飞机了。” 贺时屿继续说,“我不知道为什么管制这么晚才发现问题给出指令。但是当TCAS和管制的指令冲突,我肯定是听TCAS的,这是有明确规定的。只是当时距离已经太近了,导致规避动作幅度有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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