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语气很硬,然而揉得通红的双眼里含了水汽,望过来时竟带了几分朦朦胧胧的柔和。 梁煜衡手本悬在半空,柳锋明冷不丁一回头,他指尖戳在对方颧骨上:“那你——” 柳锋明猛往后撤一步:“我要去李局办公室。 这一下在他脸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白印子,不等梁煜衡定睛看清楚,柳锋明抬腿便走。房门咔哒一声扣上,梁煜衡被和二手烟关在一起。 顺便隔住一句:“你吃早饭了吗?” 梁煜衡低头轻捻指尖,一点温度,若有似无。 * 柳锋明敲响局长办公室的房门:“李局,您找我?” 和市局所有的领导一样,李局长对柳锋明的态度里带着一种对高材生特有的客气:“小柳来了,坐会儿,喝茶还是喝咖啡?” 柳锋明欠身摇头婉拒,李局长已经开始摸清他的脾气,自顾自端了茶壶往饮水机底下凑:“这茶不错,老周跟我要我还舍不得给他呢。” 水接到一半又想起来:“唷,医生是不是说你睡眠不好来着?” 柳锋明眨眨眼睛,将左手往裤线上蹭了蹭:“我心理评估合格了。” 李局长把茶壶放回办公桌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柳你别紧张,叫你来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你,来咱们这儿也有半个月了,适应的还好吗?” 他掌下的身体绷紧,隐隐形成一种防御姿态:“挺好的。” 李局觉出他的不自在,收了手,努力要让气氛更轻松些:“你的工作能力、工作态度,我们这些天都是有目共睹的。只是年轻人也要多注意身体,我听老周说,你烟抽得挺凶?” 几乎是无意识的,柳锋明将惯常拿烟的左手略往身后藏藏,只“嗯”了一声。 这点小动作逃不过老刑警的眼睛,:“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但还是控制一下比较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咱还得干好多年呢不是?” 眼见柳锋明垂着头一语不发,他干笑两声,又跳开话题:“哎对了,我怎么听说,你跟我们小梁是同一年入学的,你俩在学校的时候认识吗?” 说者无心,柳锋明掩在背后的手指却默默收紧,指甲修的圆润整齐,在鱼际上留下一排漂亮的月牙。 “嗯,认识。”他轻声道,“我们以前在同一间宿舍。”
第02章 穿上衣服 天阴沉沉的,好似要落雨,市局走廊上没有关窗户,湿冷空气把人浸透,柳锋明左膝隐约刺痛。 他膝盖有伤,半月板磨损,风和日丽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遇上阴冷多半就会造反。X市冬天不长,但没有暖气,再加上沿江,有时候一连几个星期雾蒙蒙不见天日,对这种陈年旧伤相当不友好。 但冷让柳锋明感到安全,潮热意味着细菌繁殖,肺部感染,久治不愈的溃烂伤口,反反复复难以控制的高烧——相比这些,单纯的疼痛简直显得很可爱。 他深吸一口气,冷气湿而重,钻进肺里,坠得他咳嗽两声,倒让通宵之后的脑袋清醒了一点。 虽然有不止一个人对他说过他长得像领导,但和真正的领导对话果然还是一件耗神耗力的事情。 尤其是这个领导既对他特别关心,还跟他不熟。 他的过去有太多不便写在纸面上的东西,李局已经努力在随口闲聊中找了个比较糊弄的主题,没想到还真问出柳锋明和梁煜衡不仅是旧识,而且识得相当有深度,相当透彻。 不是,半个月了,也没见你俩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啊? 哦,仔细一想,如果怼梁煜衡的时候格外横眉冷对也算一种表示的话,那还是有几分特别的。 莫不是大学时期的死对头如今冤家聚头了吧? 这个念头一出,“这里面似乎有点八卦可以吃”和“这件事是不是不方便打听”两种情感,顿时把李局一张老脸混合得十分精彩。 看起来很像牙疼。 但柳锋明意识到他肯定不是牙疼。 他有心解释这中间没有什么复杂的机密,开口却又实在不知道如何描述他和梁煜衡的关系。况且他们二人已经十年未见,对彼此的近况并不了解。 重要的是,他并不知道梁煜衡怎么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重逢会是他所期待的吗? 因为不清楚答案,而格外难以鼓起勇气深思。 好在,近些年他越发擅长沉默,趁着李局长语塞,柳锋明微微欠身直接离开了办公室。 支队办公室在二楼,局长办公室在四楼。膝伤走平路还好,最怕上下台阶。柳锋明扶着栏杆略显艰难地把自己往下挪了两层,却没回支队办公室,而是继续向下,来到一楼。 一楼走廊拐角处最里间被改成了储物间,密密麻麻几排铁皮柜子,每人给分一个小储物柜。 柳锋明打开属于自己的那一间,柜子不大,整整齐齐码着几件衣服,叠得简直能拿去做部队内勤检查范本。他从里面抽了一件出来,又将剩下的衣服重新码齐。 * 办公室里,梁煜衡拿碳素笔敲了敲下巴颏。 旁边的年轻男子没看出他的心不在焉,自顾自讲得眉飞色舞:“要不怎么说是梁哥,随手一碰就是大案。回局里拉着他一摁指纹,嘿,居然是隔壁市上周那个入室抢劫伤人至死的逃犯!” 他说得激动,不留神唾沫星子飞溅,梁煜衡抬起袖子挡了,嫌弃地往桌子上擦擦。 头也不抬地摆摆手:“行了田渡,你安静一会儿。” 年轻人叫田渡,七月份刚从学校毕业进入市局,至今还没满一年,是整个支队里目前最年轻的人。 同时也是梁煜衡名义上的徒弟,实际上的迷弟。 能考进市局的全是优中选优,其实田渡业务能力还不错,奈何毫无经验加上不太善于看脸色,入职半年来干得最有成就的事情就是给梁煜衡添堵。 他只把捉贼捉到杀人犯当成一件炫酷功勋,梁煜衡自己却心里隐隐生出几分后怕,暗道幸亏对方没因为走投无路在闹市区当街伤人,否则今天这事真是无法收场。 他早过了毛头小子一心只想立功的时期,即便是骨子里的天性中带着冲动热血,近十年的工作经历也早把理智夯入脑海。 柳锋明说的对,梁煜衡想。 紧接着意识到柳锋明如果知道了那人是在逃犯,少不得还得数落他一顿。 便急忙嘱咐田渡:“这事别告诉你们柳老师——” 话音未落,耳根子底下传来冷飕飕的一句:“什么事情不告诉我?” 惊得梁煜衡抬头,直撞上柳锋明一双眼睛。 黑白分明,寒铁一样。 甚至像304不锈钢。 “锋、那什么,柳老师,我写检讨呢。”梁煜衡舌头打结,眨巴着眼睛装乖。 柳锋明猛然移开眼睛,只把手里一坨黑乎乎的东西丢到他办公桌上。 “换换。” 梁煜衡看出那是一件冬款的多功能衣,下意识顺着柳锋明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看。才想起来早上捉贼时把人摁进了水坑里,他上衣也全蹭上了脏兮兮的泥水,刚刚只顾着控制嫌疑人,竟没觉出湿乎乎的难受。 因为他衣服颜色深,湿着的时候尚且并不明显,如今被他的体温烘得半干,泥土痕迹才逐渐显露。 一拍还掉渣…… 梁煜衡抬头看向柳锋明,试图从他眼中捕捉出什么多余的情绪。然而对方已经背过身,朝自己的办公桌走去。 他盯着柳锋明的后脑勺,心不在焉地穿上外套,手指碰到右胸上口袋里,发出一点摩擦的声响。梁煜衡伸手去掏,摸出一张小票单子。 嘴比脑子动地更快,他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喜欢把东西放在这个兜里啊?” 柳锋明猛然回头,看见梁煜衡手里捏着的单子,接过来折叠撕成四片扔进废纸篓里,用脚尖点点地面:“换完的衣服用袋子装好,地面是你弄脏的,你擦干净。” 梁煜衡低头,发觉地板确实被他踩出几个带泥的脚印,乖乖出门找拖把去。 背身时却皱皱眉头,热敏小票的字迹随着时间变得很淡,但不妨碍他看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 柳锋明买了褪黑素,时间是一周前。 就他们这种工作性质,寝食不定,一天到晚还总是碰到些常人看了容易做噩梦的恶性事件,睡眠不好倒也很常见。 但是以柳锋明这一周多以来的工作强度,还睡不着就很夸张。 他知道在失去音讯的十年间,柳锋明定然遭遇过很多超乎他想象的波折,而如今既然能出现在市局,一定至少有不止一位权威人士肯定了他目前的状态能够胜任高强度的工作。 即便如此,梁煜衡依然无法控制自己不为此担忧。 然而柳锋明过去就一贯隐忍,经历过不同寻常的工作之后,这方面简直化臻之境。他几乎不知道该怎么从对方铁板一块的强硬作风之下,探查出内里是否隐藏伤痕。 正在思索,屋里田渡风风火火地跟出来:“师父我来拖吧。” “不用,”梁煜衡摆摆手进了洗手间,翻出拖把来凑到水龙头下面浸湿:“还有,说了别叫我师父,别扭。” 田渡从他手里抢活儿:“知道了梁哥,那谁也真是的,你这不是捉了人回来,踩几个脚印怎么了?” 梁煜衡瞪他:“什么那谁,人家柳老师是市局聘来的技术专家。” 田渡涮着拖把,明显不服:“行行行,柳老师,柳老师行了吧。不也就是个硕士,还真把他当专家供着。” 柳锋明是空降而来的,一来就和在支队和干了快十年的梁煜衡平起平坐,再加上说话不太有亲和力,顺理成章地被田渡当成了梁煜衡的假想敌。 梁煜衡叹气,心知对柳锋明颇有成见的在队里不止田渡一人。 支队看人,素来看资历,看实力。刑警办案依靠经验的地方太多,资历也无非是实力的一部分。 论资历,柳锋明身上隐去的秘密太多,档案里只是写着多年前警校入学,今年又刚刚G大硕士毕业,不知怎么拖到12月份才入职市局,中间许多年的空白更是说不清干什么去了。 论实力,他来了半月,技术上的能力有目共睹,然而周队和李局把人护得紧,偏爱态度过分明显。柳锋明几次主动申请要出外勤,都被他师父周队委婉的挡了回来。 如此一来,落在大部分人眼中,他都像一个关系很硬的关系户。而且一来就很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宣称要打造与先端科技手段接轨的现代人才队伍。 具体表现为一人先发了两本书,告诉他们春节前要考试,成绩参评绩效。 本来干他们这行就没白没黑加班加点,工作多年没人有那个闲功夫备战高考。柳锋明这一手饱受诟病,明面上的“柳老师”迅速成为了背地里的“那谁”。
24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