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咯噔一声,偏头看着柳锋明。 A国湿热黏腻的空气好像在他脸颊上舔了一下,而热风拂过柳锋明的眉宇,只留下一片沉静。 柳锋明就像一块沉默的黑色岩石,雨打风吹,巍然不动。只是凑近看去,早已多了不少伤痕。 “你很感兴趣这个案子吗?”梁煜衡问。 柳锋明点了点头:“一个朋友比较在意。” “那以后我在系统里多帮你留意一下。”见对方没有反驳,他朝柳锋明伸出手来:“今天是第一次正式合作,以后,请柳老师多指导。” 柳锋明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终究没和他击掌:“我不是你的上级,指导不了你。但是如果你不按照程序办事的话,我作为个人不会支持你的行动。” “那是一定,”梁煜衡像是半点没被他这句狠话打击到,硬是往柳锋明手背上拍了一下: “咱们这叫互相监督。”
第05章 系安全带 回程自然还是于荔开车,田渡知道自己今天闯了祸,哭丧着脸战战兢兢。梁煜衡看了头大,打发他去副驾。 添堵同学对此加倍紧张,在心里盘算这是否属于一种刑前酒断头饭,顶头上司暴风雨前的平静,首先把目光转向了自己今天的救命恩人:“柳柳柳柳柳老师——” 梁煜衡心说你小子改口改得倒是快。 柳锋明沉默以对,直接把自己塞进后排系上安全带。 果不其然得到了梁煜衡三分敬佩三分诧异四分不愧是你的目光。 他手从插销上移开,点一点梁煜衡身侧的那个安全带插销:“后排落座也要系安全带,你考科目一的时候没学过交规吗?” “学过,”梁煜衡借机在他手背上拍拍,意识到柳锋明手有点凉:“但是我在现实中见过真的会这么干的人,除了深圳人就只有你。” 连交警都不系。 柳锋明瞪了他一眼,梁煜衡见好就收:“系系系,谨遵柳老师教导。” 跑长途的警车都不怎么新,后排安全带更是一年用不上两次,随着拽动发出滞涩的摩擦音,听得人牙酸。 梁煜衡把插销用力往卡槽里塞塞,只发出了很闷一声响。他不确定这东西到底是插上了没有,装模作样地用一只手掩着,腿都不敢有什么大幅度的动作。 柳锋明从鼻子里往外叹气:“系不上就算了。” 梁煜衡一松手,安全带果然从卡槽里跳出来缩回去了。 他笑笑:“市局的东西年岁都比较久,你看看看咱们那个据说过完阳历年就要开始提质改造的破办公楼,再看看咱这车,”他虚空掸了掸磨毛坐垫套:“外面定期洗,内饰基本上都不清啊。我总觉得上面有烟味,你看那还有不知道谁哪一年烟灰烫出来的窟窿呢。” 话说到这里,梁煜衡忽然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大学时期的柳锋明自律程度基本可以和书店畅销书架上那种动辄凌晨四点洛杉矶但真实作者不明的成功学著作一较高下,别说烟酒了,含糖饮料他都几乎不碰,一日三餐定时定量,日常拿保温杯装一壶温水去上课。 所以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完全忘记了对方已经变成老烟枪这件事。 他不该忘的,短短几天他也能看出柳锋明有烟瘾,瘾还不小。 但物质依赖不良嗜好这些描述实在是和他记忆中的柳锋明距离太远了。 更可怕的是说话不像微信聊天,发完消息还能撤回。他现在总不可能直接把柳锋明打晕,然后告诉他刚刚只是个幻觉我什么都没说。 言多必失,谨言慎行。 梁煜衡顿在那里,话不知怎么往下接。柳锋明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不自觉微微用力,运动裤被捻起褶皱。 戒烟已有近四年,曾经留在食指一侧的淡黄色痕迹早已褪去。他来支队才重新开始有了这毛病,虽然这几日着实没少抽,手指还是干净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下意识将手指在裤子上轻轻蹭着。 据说养成一个习惯需要21天,那么剥离一段旧忆到底需要多久? 他总以为自己能够更强大,或者应该更努力一些,至少在最开始,他是试图不要在梁煜衡面前把一些事情暴露地太过明显的。 但烟瘾确实藏不住,工作第一,其他第二三四五六。 只是隐约有些后悔。 沉默把时间拉得很长,配上阴雨天的低气压,车里的空气闷得几乎有些令人窒息了。 关键时刻,坐在前排的田渡忽然打了个喷嚏。 “那个……梁哥,车里有点闷,我能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吗?” “可以。”梁煜衡秒答,并在心里狠狠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很好,这是你这一个月以来最有眼色的时刻。 田渡一说话,他立刻借着这个机会摸了摸口袋,把一盒东西递到前排:“晕车药,吃点,一会儿别吐车上。 田渡接过来,大受感动,泫然欲泣:“梁哥,你太好了,你什么时候——” “刚刚叫了个外卖。”梁煜衡无情地打断了他的煽情,看他抠了两粒倒在手里,立刻把剩下的药摸回来,看着柳锋明犹豫:“柳老师,你——” 柳锋明在他面前摊开手掌。 梁煜衡怕他反悔一样,飞快地把药倒在他手心里:“别干咽,有水。” 三十而立,保温杯里泡枸杞。 柳锋明一口吞了药,冲他摇摇头。 晕车药外头裹了一层极薄的糖衣,他咽一下没咽下去,糖衣融化,满口苦涩,从舌尖染到喉头,令人本能地反胃。 柳锋明喉头滚动一下,强咽了,忍着药片划过喉咙干涩的疼痛说:“谢谢。” 梁煜衡暗地里咬咬后槽牙。 谢谢,又跟他说谢谢。 那边于荔眼见两人都吞了晕车药,一脚油门开了出去。没有急事,荔姐体贴两个晕车人,回家的路走得平缓。 车在环山路上慢慢绕,晃了一会儿,柳锋明只觉得眼皮发涩,脑袋越来越沉。 他本来觉浅还认床,一忙起来就要依靠褪黑素,从来不是坐车会打瞌睡的主。偏偏昨晚看监控折腾一个通宵,今天捉人又耗体力,晕车药里有安眠成分,山路悠悠,不知不觉竟睡过去了。 梁煜衡见身边人阖眼靠在座椅上,随着转弯一颠一颠,几次蹭在他肩头,又让安全带拽回去,脑袋蹭在玻璃窗上。 他本想扶着柳锋明枕在自己肩上,甚至干脆让他躺在自己腿上睡一觉。 然而刚一触碰到安全带的卡槽,或许是无意中碰到了他的身体,睡梦中的柳锋明将醒欲醒,吓得梁煜衡又缩回了手。 犹豫半晌,他终究只是脱了外套盖在他身上,又将手垫在柳锋明的头和窗户玻璃中间,防止他撞倒脑袋。 田渡无意间从镜子里看到这一幕,几次三番回头,憋了半天还是一脸纠结地问道:“梁哥,你俩以前认识啊?” 梁煜衡不想说谎,又不知道柳锋明对此事的态度,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田渡却不依不饶追问道:“那你俩是什么关系啊?” 他的本意是探探这位新来的“那谁”到底是什么路数,梁煜衡的身体却骤然僵硬。 倒霉徒弟,哪壶不开提哪壶。 什么关系?他在心里呐喊,我也想知道是什么关系! 警校同学,大学室友。 没表白但是打了一炮应该算是什么关系? 他看着枕在自己掌心睡得平静的柳锋明,一瞬间很有种把他摇醒问个究竟的冲动。 我算你前任吗?
第06章 吻了上去 冬日昼短,返程时分明六点钟不到,天就已擦黑,太阳下山,越发阴冷。 车里开了暖风,只是车子年纪不小,空调没检修清洗,一股灰尘味道,出工不出力,开到最大也只能增加噪音,温度一直上不来。 梁煜衡挨着柳锋明坐,一手还垫在他脑袋旁边,几乎是虚虚拥着他。意识到柳锋明的身体在睡梦中逐渐紧绷,整个人蜷缩在外套之下。 人睡着就更怕冷,但梁煜衡已经脱了外套,身上只剩下一件抓绒的套头卫衣,实在没有什么衣服能给他。 只有警车后备箱里扔着一条脏兮兮的毛巾毯,不知道是谁在多久之前留下的。梁煜衡抻着隔胳膊把它勾出来,摸到顶上的绒线似乎已经结团结缕,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手感,不禁眉头大皱。 虽然他今天捉贼滚进了泥水坑里弄得办公室一地脚印还隔了好半天才发现,但他其实也没有那么的来者不拒。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柳锋明肯定介意。 仍维持着一手环着对方的姿势,梁煜衡单手抖了一下快要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毛巾毯,无形的灰尘在瞬间释放出有形的攻击,睡梦中的柳锋明忽然呛咳起来。 他没醒,但咳得很重,胸腔用力挤压气流,发出震动肺部的声音,连带着整个身体剧烈起伏,若非有梁煜衡一手托着,估计脑袋撞玻璃能撞出一个包。 梁煜衡忙不迭把毯子撇开,把车窗摇一点下来散散灰,心说抽烟果真伤肺,老烟枪年纪大了要变老慢支。 冷风里带着湿,灰尘很快散了,坐在前排的田渡狠狠打了个喷嚏,略带怨念并十分坚毅转过头来朝梁煜衡看了一眼:“梁哥,冷。” 梁煜衡食指抵着下唇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劈头把那条毛巾毯扔了过去。 田渡只嫌弃了一秒钟,就成功向寒冷屈服,把自己裹了起来。 梁煜衡把车窗摇上,看着皱着眉头睡觉的柳锋明。 他犹豫了一下,慢慢把手臂收紧,用自己的胸膛顶住对方的背,将他整个人圈进了怀里。 …… 柳锋明记得那是个很冷的冬天,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怕冷,曾经一度梦想将来要到四季无冬的地方去生活。元旦前旧年的最后一日落了雪,他走路时将两手插在口袋里,一刻不肯掏出来。 而距离他去往只有夏天的地方,仅剩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而梁煜衡从来不怕冷,不穿制服的情况下,最冷的时候也只在抓绒卫衣外面套一件羽绒马甲。那天依旧是那副打扮,卫衣是深咖色的,外面套着白色的羽绒马甲,背对着他开门,马甲上印着一个大大的字母M。 柳锋明很惊讶这些细节如此清晰地埋伏在自己的脑海中,趁着梦境,逐一复现。 他看到梁煜衡侧身引他进门,打开空调暖风,往地上丢了双棉拖鞋给他。 新拖鞋,外头塑料包装还没取,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买的。 他踩了拖鞋进门,看到餐桌正中穿警服女人的黑白照片正庄严宁静地与自己对视,看到整洁的家中透着少有人走动的冷清。 和……桌子上的一捧鲜花。 鲜切花,淡粉色,看上去并非为了凭吊逝者,在这间灰扑扑小屋里显得十二分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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